第84节
  聂氏尴尬地笑了一下,她刚才是因为对上林福的目光忽然心慌了一下,没话找话。
  这个亲生女儿她从未喜爱过,可到如今,聂氏忽然明白,她的亲生女儿也从未期待过她的喜爱。
  她的喜爱重视对她来说从来不重要,她都能为自己在宗祠里挣得位置,还会在乎这些吗?
  有一瞬间,聂氏感觉心中空了一下,怅然若失。
  然而下一刻在林嘉蕙来扶着她后,又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她有乖巧可人孝顺体贴的宝儿就好。
  家宴开在前院正堂,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扶着老太太过去,已经分家的四房人一起和乐融融吃牢丸、行酒令、玩双陆。
  冬至日后一日,还是假期中,林福愉快地睡到自然醒,一问都已经巳时正了,懒懒散散洗漱穿戴好后,就去期远堂给老太太请安。
  到了期远堂外头,院门处不仅有惯常给期远堂守门的仆妇,还有彤弓院、兰心院、春和院的仆妇。
  景明院的人还没来记得说话,彤弓院的仆妇就上前拦住了林福,“五姑娘,夫人和老夫人在说事,你现在不方便进去。”
  朱槿立刻上前指着兰心院的人,喷彤弓院仆妇:“怎么,我们姑娘不能进去,四姑娘倒是毫不避讳能进去,这侯府中四姑娘一个养女倒是比我们姑娘这个嫡女还有脸面些咯!”
  “朱槿姑娘,咱们为奴为婢,都是听主子吩咐做事,什么嫡女养女的,也不是我们下奴该说的话。”彤弓院仆妇对林福赔笑脸,说:“五姑娘,夫人的吩咐奴也不敢不从,还望五姑娘怜惜,否则夫人就该罚奴了。”
  朱槿再度侧跨一步拦在彤弓院仆妇面前,哼道:“你有什么脸面让我们姑娘怜惜你,还不快让开。”
  曾经胆小如鼠呆头呆脑的朱槿被教成如今这泼辣模样,林福很满意自己的调.教成果。
  彤弓院仆妇依旧拦在林福面前,不再说话了,但是也一动不动。
  林福瞧着这阵势,彤弓院的拦着自己,兰心院也亦蠢蠢欲动想帮忙,期远堂的作壁上观,春和院的面露焦急之色。
  眉头一敛,林福朝期远堂迈步,彤弓院仆妇要拦,被朱槿给挡住,走到院门前,兰心院的上前一步要挡着林福,被她厉斥一声:“滚开!”
  兰心院的霎时不敢动,求助地看向期远堂的守门仆妇,那仆妇却毫不作为,一脸看好戏,简直能气死人。
  期远堂正厅里。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手中盘着佛珠,半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李敏月坐在聂氏的右手边,静静听着聂氏说着贤良淑德的为妇之道,旁边林嘉蕙时不时还附和一两句。
  跟前跪着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侍女秋露,面上含羞带怯却掩饰不住眼中浓烈的期盼,直直看着她,那目光让她作呕。
  李敏月重规矩有贤名,亦知自己的丈夫会有妾侍美姬,长安城里哪个高门郎君会只守着一个正妻过日子。
  只要丈夫给予她正妻应有的敬重和尊荣,她不会介意他有多少妾侍美姬,那些人再如何,还能越得过她这个正妻不成?
  可自己要丈夫纳妾是一回事,被逼着给丈夫纳妾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还是在她诊出喜脉没几天的时候,婆母逼着她接纳祖母身边的侍女,真的会恶心人。
  李敏月从未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个这么不讲究的婆母。
  偏偏孝字压身、贤名压身,她什么都不能做,可让她笑盈盈接纳,她做不到。
  老夫人一直不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态度。
  聂氏握住李敏月的手,笑着说道:“秋露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在府里长大的,最是贴心,有她伺候大郎和你,我也放心。你这就把她带回去,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随着正厅大门被推开,林福摆着一张阎王脸,跨过门槛进来。
  李敏月转头望过去,向来自持的她难得流露出一丝软弱与求救。
  林福走进来,给了李敏月一个安抚地眼神,无论是聂氏、林嘉蕙还是跪在地上的秋露,她看都懒得看一眼,对老夫人说:“有件事要同阿婆说一声,我准备将秋夕放良了收做门客,秋露和秋夕是同村,又是一同卖入我们府中,不好厚此薄彼,也将她一起放良了,让她自行回乡自行婚配罢。”
  言如惊雷,直接将屋中几人都震傻了。
  老夫人倒不震惊,反而点头:“便依你的意思办吧。”
  “母亲,这……”聂氏看着老夫人不知所措。
  “老夫人,老夫人……”秋露慌了,膝行到老夫人跟前,哭道:“秋露受老夫人恩德教养,自当要好好报答老夫人,秋露愿一辈子留在府中伺候老夫人,求老夫人不要赶秋露走……”
  朱槿小声吐槽:“你是想伺候老夫人,还是想伺候大郎君哦,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秋露哭声一顿,然后又大哭。
  “放肆!”林嘉蕙怒斥朱槿:“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林福呵一笑,对林嘉蕙凉凉说:“你又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林福!”聂氏道:“别以为你如今是官身就可以无法无天,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也轮不到你来做主。”林福对聂氏下巴一扬,嗤道:“儿媳才诊出喜脉几天,婆母就逼着儿媳给儿子屋里添人,天底下怕是没有你这么不讲究的婆母。”
  “指责母亲,天底下也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女儿!”聂氏针锋相对。
  “你说得对,我就是不孝。我这么不孝的人,就不用顾忌你的感受了,”林福高喝一声:“来人!给我把林嘉蕙赶出府,不许她再踏进东平侯府一步!”
  正厅外守着的仆妇们面面相觑,有几个犹豫不决地进来了,都望着老夫人,等她的话。
  “你敢!你敢!”聂氏整个炸了,跳起来就要去捶打林福。
  林嘉蕙捂着脸痛哭,喊道:“福妹妹,我都一退再退,并没有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我……”
  “你要让宝儿走,那我也走,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个屯田员外郎是个什么忤逆不孝的东西!我、我就去京兆府告你不孝!我让你这个官当不下去!”聂氏抱住林嘉蕙大哭:“宝儿,宝儿,我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林福负手冷漠看着眼前的闹剧。
  朱槿气不过,撸袖子就想帮自家姑娘激情开骂,哪怕因冒犯夫人被打板子也要骂回去。
  林福拦住了朱槿,让她不要和脑残争长短。
  老夫人被哭声吵得心烦,把手边香炉用力扫落,“乓当”一声,闹哄哄的哭声戛然而止。
  “要哭回你们自己屋哭去。”老夫人语气淡淡,挥手赶人,“都给我出去。阿福留下。”
  聂氏想说什么,但对上老夫人波澜不兴的目光,怂了。
  老夫人积威日久,她还是不敢正面刚。
  林福让春和院的侍女来将大嫂扶走,又冷冷盯着聂氏林嘉蕙互相搀扶着离开,让掌罚的仆妇把秋露带去“好好聊聊”,才坐在了老太太身旁。
  “你呀,何必做这种口舌之争。”老夫人点了点孙女儿的额头。
  林福一笑:“我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老夫人无奈摇了摇头,片刻后,说道:“你安排人盯着蕙娘,是吗?”
  林福挑眉——这就露陷了?
  “你阿婆还没有老糊涂,这东平侯府后院里的风吹草动我还是能知道的。”老夫人说道:“你院子里那个朱槿到底年纪小,嫩了点儿,阿婆给你几个人使唤吧。”
  林福立刻就笑得很好看:“谢谢阿婆,您真是天底下最慈祥和蔼疼爱孙儿的祖母。”
  老夫人轻笑,弹了林福的额头一下,让吴嬷嬷去安排了。
  第76章
  秋露被掌罚的仆妇带去问话,没两下就把她和林嘉蕙之间的勾当给说了。
  秋露帮林嘉蕙探听老夫人这里的各种消息, 林嘉蕙则帮秋露成为林昉的妾侍。
  让聂氏逼着李敏月把秋露带回春和院, 就是林嘉蕙出的主意。
  老夫人听闻后又惊又怒,把聂氏和林嘉蕙叫了去。
  怎么说的林福不知道, 只知道聂氏和林嘉蕙都被关了禁闭, 林嘉蕙被罚抄《孝经》百遍。
  “真搞不懂,四姑娘恶心姑娘你不说, 这都把主意打老夫人身边去了,老夫人还能容忍她在府里, 就算不送去她生身父母那儿, 送庄子里去也行呀。真是想不通老夫人怎么想的。”朱槿忿忿吐槽。
  秋夕横了朱槿一眼:“你是越来越心大了,老夫人的行事也是你能评说的!”
  朱槿非常头铁:“我给姑娘打抱不平,怎么就不能说了,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把四姑娘留下, 名不正言不顺的。”
  秋夕点着朱槿的额头:“你当心祸从口出。”
  “哼,我不和你说,”朱槿跑到林福身旁,“姑娘,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林福摸摸朱槿的头, 说:“这就好像, 非要把一坨屎裹上糖衣,把光彩展示给别人看。然后别人都认可了,这不是一坨屎而是一颗糖, 觉得你好有福气能得到这样一颗绝世好糖,你说你是吃还是不吃?”
  朱槿:“……”
  朱槿:“呕……”
  秋夕也按着胸口忍住欲吐的感觉,哭笑不得:“姑娘,你下次能换一种说法吗?”
  “我比喻得不恰当吗?”林福歪头摊手。
  朱槿:“就是太恰当了呕……”
  林福一笑,摇摇头,低头继续写育种计划。
  在她看来,老太太看似严厉,实则有些心慈手软,从她能妥协让聂氏进门就可见一斑。
  老太太心性、远见皆不缺,却缺在了心慈手软上。
  当然了,若非老太太的心慈手软,林福也非今日的林福。
  东平侯呢,是典型的高门大族郎主做派,后宅之事全部扔给妇人,包括儿女的教育,他只看中嫡子,只负责在朝堂争权夺利、封妻荫子。且他对聂氏有年少时的情分,哪怕色衰而爱驰,他对自己争取来的妻子总是有一份宽容在。
  撇开“巨著”里不合逻辑的设定不提,正是因为他们的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才会将血脉被混淆之事搞得人尽皆知,不得不为了一个慈和好名声留下林嘉蕙。
  林嘉蕙敢作妖也不正是了解东平侯、老夫人的性格,拉着东平侯夫人为依仗,一点一点试探着东平侯府的底线。
  只要没有真的引火烧身、伤筋动骨,优柔寡断的人就狠不下心来切除腐肉的。
  倘若换一个立场来看林嘉蕙,林福都会要给她喝彩,一手烂牌抓手上,她能花式作死却不死,没点儿技术和心机是做不到的,不愧是“巨著”中顽强到两百多万字才下线的恶毒女配,一点儿也不像是聂氏这个傻白不甜养出来的。
  即便如此,林福对老太太连打听到自己身边的事情都能忍,只让林嘉蕙抄《孝经》,还是感到一丝诧异。
  老太太是被拿到什么把柄了,否则为什么要学忍者神龟?
  这也说不通,在孝道大如天的周朝,长辈要毁掉一个小辈简直不要太容易,一个后宅妇人能有什么样的把柄能让她这样忍。
  林福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就干脆的扔到一旁,让秋夕帮自己整理写好的计划书,又让朱槿换个话题聊,不要总是聊屎来恶心自己。
  朱槿:“呕……那说什么?”
  林福想了想,说:“不如想想秋夕脱了奴籍立女户要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还叫‘秋夕’,太不像个正经名字了。”
  秋夕:“……”
  朱槿咔咔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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