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你拿去热一热。记得莫要让别人经手,你亲自挑个锅子,一定要仔细清洗了…”
  十元垂眸接过,心中自然了然她的意思,谨慎地转身出去热药了。
  楚禾用帕子轻轻擦拭了赫绍煊唇角,示意九元将他放平,又转头道:
  “九元,今日刺客来的时候,你们可看见那人了?”
  九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歉疚,半跪在楚禾面前道:
  “属下与十元原本应当在云霄阁值守,只是王上忙于政事的时候不让我们随侍在侧…都怪属下一时不察,竟让刺客进了内殿…”
  九元一向是要强之人,眼看自己的主子惨遭不测,身为护卫的他自然心中比任何人都要自责沉痛。
  楚禾轻叹一声道,脸色稍稍缓和片刻:
  “罢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怨你们。眼下还尚未抓到刺客,命禁军严加防守,一定要将寝殿围得跟铁桶一般,知道了么?”
  九元微红着眼眶,朝她拱手道:
  “王后娘娘放心,属下已令禁军全体出动,全部围在宫苑四周。除此之外,属下还在院内暗处也安插了护卫,而内殿则有我与十元,定能护王上无恙…”
  楚禾知道他心思缜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脑中又忽然闪过方才那大太监的话,像是自顾自地问道:
  “武功高强之人,还要熟悉行宫环境…来无影去无踪,连禁军都没有察觉他闯入…”
  楚禾忽然神色一凛,眸中结上了一层寒霜。
  若问这世界上最想让赫绍煊消失的是谁,自然只有那个人…
  她忽地站起身来,嘱咐九元道:
  “你与十元在此处守着,本宫很快就回来。”
  九元见状,也不敢问她的去向,连忙便应了下来,目送着她离去。
  敛秋和立夏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楚禾走出了寝宫,敛秋有些担心地开口道:
  “娘娘,这么晚了,这是要去何处?”
  楚禾走出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将心一横道:
  “备辇,我要去一趟长青宫。”
  敛秋讶然道:
  “啊…娘娘,这么晚了,约莫天子陛下已经将息了,娘娘此时去怕是不大妥当…”
  楚禾看了她一眼,银牙轻咬,眼中带着一丝凛然:
  “除了他,谁还敢在胶北行宫如此猖狂地行刺?谁还会对宫内禁军巡逻的时机如此了解?谁会这么…想要他死?”
  敛秋听闻她的话,一张脸变得煞白,再不敢胡乱回话,连忙便出去传了轿辇。
  楚禾深夜造访赫元祯所居的长青宫,刚刚走到殿门前便被段弼拦了下来。
  段弼是天子身边服侍时间最长的宦官,心知天子将这位东尧王后看得有多重。就算楚禾从不给他好脸,他却也不得不笑脸相迎上去,将腰弯下恭敬道:
  “王后娘娘,陛下已经就寝了,今日约莫不能见…”
  他话还未说完,双眼忽然落在楚禾身后,脸上顺势便僵住,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完。
  楚禾略略转头一看,便瞧见楚明依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甜酪走上前来,眼中闪过一丝嫉恨,言语之中大是嘲讽奚落:
  “堂堂东尧王后,深更半夜闯到长青宫来,真是没有规矩…”
  说着,她转念一想,又冷哼一声道:
  “哦…本宫竟忘了,东尧王今日遇刺了是么?怪不得没人约束于你…”
  她还未说完,楚禾一掌便扇了上去。
  只是打得不是脸,而是她手中的碗。
  只听楚明依尖叫一声,手中的瓷碗便应声落地,传出一阵清脆的声响,里头的甜酪也溅得到处都是。
  楚禾不再看她,而是转身望向段弼,冷冷开口道:
  “陛下应该睡不成了吧?”
  楚明依闻言,不由地怒火中烧,正要抬手反击,却见长青宫的门忽然打开了。
  天子赫元祯那狭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即便看不清他脸上的喜怒,却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几乎能吞噬一切的强大气场,暗藏着着滚滚风雷之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日更一万的勇气~但是怕没有日更一万的脑细胞...
  随他吧~随他吧~
  第六十一章
  ==
  赫元祯身穿一身玄色丝绸亵衣, 外罩一件玄色衣袍。
  他的长发未及修饰, 柔软地披散在肩膀上, 浑身未无珠饰玉佩傍身。若不是那张略显苍白无暇的容颜,他几乎要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看到楚禾,他稍显意外地说了一句:
  “你来了…?”
  旋即又看见楚明依立在她旁边, 脸上带着难掩的嫉恨。只不过是畏于他的到来,才稍稍有所收敛。
  赫元祯冷下脸来, 语气不带分毫情感:
  “孤说过多少次, 不准你再踏入长青宫, 你又来做什么?段弼,将贵妃带回去, 没有孤的准许,不许让她进来。”
  段弼听了赫元祯发怒,哪敢再垂首立在一边当透明人,连忙便将手里的拂尘丢给旁边的小内侍, 自己则走到楚明依身边去, 毕恭毕敬地说:
  “贵妃娘娘, 这夜深露重的, 您还是快回去罢…”
  一边说着,一边还压低了声音劝道:
  “娘娘可千万别当着王后娘娘的面惹恼了陛下, 要不然, 日后可真就没有面圣了机会了”
  楚明依两眼不争气地掉下泪来,却又畏惧于赫元祯,只能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怒视着楚禾, 便转身踢开地上的碎碗,让段弼扶着离开了长青宫。
  赫元祯一挥手示意站在殿门口守夜的几个内侍退下,自己则缓步朝楚禾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将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袍脱下来欲给她披上:
  “今夜又凉起来了,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谁知他刚刚触及楚禾的肩,却见她冷淡地向旁边退了一步,玄色衣袍顷刻间便滑落于地。
  赫元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凛然,却转瞬即逝。
  他无声无息地叹了片刻,讪讪地弯下腰将衣袍捡起,拢在臂弯里,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
  “既然有事找我,进殿内说罢。”
  楚禾也并未有任何谦辞,迈步走到殿内,立在原地背朝着他。
  赫元祯在她身后关拢殿门,点起一盏小小的孤灯,眸子在温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许多。
  只听他柔声说:
  “我记得你夜里睡不安稳,一定要在角落里点一盏小灯才睡得好…”
  话未说完,楚禾便冷冷打断他:
  “下午的那名刺客,是不是与你有关?”
  假如她回过头,便能看见赫元祯眼中的温存转瞬即逝,又极快地凝上一层寒凉的光。
  他望着楚禾立着的方向,语气不咸不淡道:
  “阿禾,我还不屑于使用这样的手段逼你回京。”
  楚禾转过身来,眼中染上一抹厉色:
  “是么?那你可敢说,前世里假意召诸侯驰援玉京的信报不是你做的?在一线天将他们围困致死也不是你做的?为了皇权霸业而残害手足、陷杀忠良也不是你做的?你敢吗?!”
  赫元祯抖着手,听着她的控诉狠狠地闭上眼睛,脸色愈发苍白无力,仿佛在那一瞬间便沧桑了许多。
  他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充满着哀恸与悔恨:
  “是,这都是我做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嫉妒他——我嫉妒他有父皇的疼爱,我嫉妒他不费丝毫力气就能拥有你,我嫉妒他夺去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人人都说父皇偏爱我,要传位于我。可他把东尧送给赫绍煊,为他留好了退路,却把我锁在玉宫,做赵家人的傀儡!”
  他身形一晃,眼角落下一丝清泪,却不想对上楚禾一双毫无悲悯的眼神。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你以为他在东尧…是为了躲避,为了享福吗?先皇丢给他的东尧,从前一片荒蛮,是他带着手下的那些将士们一点一点收复失地,建立城池,恢复秩序,富国强民,这才有了东尧,有了令蛮族闻之胆寒的东尧军!可你呢?躲在母族的庇护之下安然做一个傀儡,赫家的江山被你轻而易举地拱手他人。他从未想过背叛,而你却一直都想毁灭他。”
  赫元祯浑身战栗了片刻,神色凄然道:
  “阿禾,前世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会拼了命地对你好,会用尽我的一切来弥补你。皇后之位、楚家的荣宠,还有这天下,我都可以给你。我不介意你爱过他,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一生一世都陪在我身边,哪怕爱我少一点也没关系…”
  楚禾忽然顿住了。
  她如今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偏执得几近病态。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假如那一切还尚未发生,他就有弥补的机会。
  “赫元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哪怕今天的刺客不是你的安排。”
  他眼眸之中忽然染上一抹骇人的猩红,忽然走上前来狠狠地扣住她的双肩,用近乎狂怒的语气道:
  “阿禾,你这么爱他,就不怕我杀了他?”
  楚禾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利刃,刺眼的寒芒入目,赫元祯松开了她,凄然地笑了一声:
  “原来,你今天是来杀我的…那你动手吧,假如死在你手里能被你原谅,我甘之如饴。”
  说着,赫元祯上前一步,将胸口送到她的利刃前,闭上了双眼。
  谁知抵在他胸前的匕首忽然躲开,赫元祯忽然听见液体缓缓滴落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却见楚禾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面无表情地让血珠滴落到地上。
  他慌了神,掏出手帕为她包扎,却被她生生躲开。
  楚禾看着他说:
  “他若要开疆拓土,我随他东征西战,他若逐鹿中原,我陪他谋夺天下,他若魂归地狱,我陪他共赴黄泉。赫元祯,我无力抗你,但我会用尽一生保得他平安。今日以血为誓,此言必践。”
  匕首“当啷”一声落进血泊里。
  楚禾打开殿门,不知何时降临的微雨随风洒进殿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