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浓处薄_37
  景言不解地看向哑奴,心想,能有什么险可冒?他伸出自己的手给哑奴看,那手洁白纤长,皮肤细腻,看在哑奴眼里却绝不柔弱,有一种旁人看不出来的力量感。景言伸手去握哑奴的,只握了一瞬就松开了手,哑奴却充满惊喜地说:“你恢复了一些!”
  那手还是很凉,却没有之前那种不似活人般的冰凉彻骨,是他还能接受的低温。
  景言点点头。没错,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力量自然而然的恢复了,也许再过三年五载,他就能够恢复彻底。但是也不一定,他总觉得有个很重要的日子要到来了,也许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又会发生新的变化。
  哑奴放心许多,也告诉了景言他的担忧:“如果皇帝决定炸安城,听苏钦所说,安城百姓是无法接受的,说不得要引发暴乱,那时候皇帝定会派兵镇压,皇帝亲卫无法离开皇宫,禁卫军将领还要守卫京城,所以可能是武伯侯带人前去,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就不妙了。”
  景言又摇摇头。那种情况,武伯侯只能自顾不暇,怎么能腾出手来管他们呢,再说,之前他最虚弱的时候都能逃得干脆利索,这次更没有问题了。
  苏钦办事很快,当天下午他们就上了路。苏钦也很着急,问了景言和哑奴,知道他们能骑马,就决定,减轻行李负担,全体骑马前进。景言就没有把自己那一篮子手工品带上,还留在苏府的客房里。
  一开始景言还觉得苏钦要日夜兼程的赶路,会很辛苦,这个辛苦不是指体力,而是指住行的条件,却没想到,这赶路的日子过得还很好!苏钦带了不少人一起,晚上他们会布置好帐篷,其中一个武功不错的居然还是厨师,比何袖的丫鬟小溪厉害多了,调理和瓶瓶罐罐都带了,随地取材都能做出一堆好吃的,吃也一点不委屈;住是很舒服,干干净净,洗脸都是用热水洗,苏钦还每晚必烧水洗澡;每到一个城镇附近,都会有人带着体力充沛的马匹换下他们的马。景言再次深刻的感受到了钱的威力,想想他和哑奴之前赶路赶的那么寒酸,再看看和苏钦一起赶路赶的好周到,有点想打劫他。还是忍着吧,好歹苏钦对他们很好呢。
  在这样的速度下,他们不到三日就赶到了安城附近,比景言来时快了一半。但是再往前,就很难走了,因为路上已经有大批流民撤离,不仅有安城的部分居民,更多的是洪水范围内的村民。
  第45章
  徽朝人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土地上, 大半部分人终生没有离开自己的村庄。故土难离,普通的老百姓中,若非情非得已,没有别的生计, 他们是不愿意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外面博一博的。
  而此刻, 若是洪水消失后,人们还能回来, 那总算有个念想,可眼下据说皇帝要炸掉安城!安城是个很老的城市, 安城的人民祖祖辈辈在此生活好几辈,汹涌的洪水来了后,不少年纪大的老人连城门都不要出, 直接嚷嚷着要死在这里。
  还有一些更有魄力的青年壮年带着孩子逃了出来,可他们逃不远,要往哪里逃呢?安城若是炸掉, 洪水会往哪个方向去?都说是会往西去,可别的方向就真的安全了吗?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 光凭人力根本带不走多少行李, 一日一餐都成问题。因此, 很多流民聚众堵到京城门口, 就算京城紧闭大门,士兵一圈圈围着城墙,流民也不肯放弃。他们倒是很有秩序,并没有吵吵嚷嚷地乱起来, 只是安静地静坐在京城门外,人群中只有不懂事的孩子的哭声。
  这些事是苏钦的手下打听来的。他们现在停留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山坡,这山坡较陡,没有功夫在身的很难落脚,所以他们才能居高临下地占据这里俯视着安城。
  安城已经成了水城。此时河道正处于刚爆发一波,刚刚和缓一些的状态,安城的官员抓住这个时机,抓紧指挥着人拿着沙袋围着两岸圈起来。景言还看到何大人,站在指挥的官员中。他孝期还没过,还穿着一身孝衣,不过若不是景言记得那种孝衣的款式,是很难从灰黄色的衣服中辨认出他原本的颜色的。
  安城的形势十分严峻,哪怕不懂行的景言也能看出来。他的耳边捕捉到的是多重的呜呜声,他的眼睛看到的固执不肯离去,结果被困在屋顶中,求救也无用的人们。在这水城中,时不时就飘过一具死尸,那浮肿的躯体浮在水上,可没有任何一只食腐鸟敢落地,它们只是在空中盘旋着,眼睛还有着对不知何时再会爆发的洪水的忌惮。
  苏钦找到了他的商队。那商队里的人见到主家亦是十分欣喜,原来因为洪水冲垮了道路,他们的马车无法上路,又因为商队带着不少粮食,他们怕被流民抢走,就躲了起来。
  苏钦和商队汇合的当天,景言就吃到了苏钦答应给他的包子。这次的包子没有第一次那么好吃了,菌类不如刚采摘时新鲜,熬制出来的汤汁仍然很浓稠,鲜味却打了折扣。不过景言并没有失落,因为这种新鲜的吮吸吃法也极有意思。他一边吃包子,一边侧头打量不远处和商队人员站在一起的苏钦。
  这只商队的人都是一副精明的市侩模样,怎么看都是地道的商人,可景言清楚地明白,这只是表面而已,那商队中的两个男人,可不是初见时鬼鬼祟祟跟在苏钦身旁的么!
  “苏公子,可要开仓济粮?”
  “不,再等等,我们人手不够,一旦放粮只会引起暴动。皇帝打算何时炸城?”
  “朝堂仍然为此时而争吵,刚收到飞鸽传书,皇帝命武伯侯的公子前来查看,他带着炸药来,一旦情况难以控制,立刻炸城。”
  “武伯侯的公子?那个今年来十六,素无建树的小子?皇帝倒是胆大,毛头小子也敢派出来,怕只是让他当替死鬼。也是,炸城这么大的怨气,谁愿意来承受?那个叫魏康裕的反正名声不好,再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怕。他什么时候来?”
  “朝会结束后皇帝就命魏康裕带兵前来,怕是一会就到了。”
  说完后,苏钦就离开商队范围,朝景言走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刚开吃第二个包子的景言,说:“再等等我们再回去。安城情况如此,我打算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帮帮他们。”
  “帮帮他们?”景言在心里暗笑,你分明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刚才那番对话,也是用得传音入密,还刻意拉开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景言尝试着猜猜苏钦能做得坏事,可是这个时候他的想象力就不够了。能在京城中流传的话本,主角都是正义一方,多是将军、官员、大侠、坏人都是被打倒的。而那些坏人做得最坏的事,也就是杀人全家,强抢民女,冤枉好人……景言很难靠那些坏事来猜测苏钦要做的事。
  不过,苏钦一直盯着京城。京城里有什么?有皇帝。景言再瞅瞅温文尔雅的的苏钦,再想想皇帝,想,他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景言不会读心,不然他真想读一读,苏钦到底有多大的野心。
  吃完了包子,哑奴就对苏钦说,他们要暂时离开一会。苏钦问为什么,哑奴就说安城内有故人在,他们要去瞧瞧。
  他们离开后,苏钦就勾了勾嘴角,心想这谎说得也太不高明了,如果他信了,岂不是说他特别愚蠢?若是真有故人在此,就安城现在的情况,哪能优哉游哉地先吃两个包子再去看的!苏钦挺想跟上看看,不过他还是摸不清景言的深浅,踟蹰片刻,还是强迫自己忍下这股冲动的脚步,对属下补充了一句:“虽然是魏康裕过来,但我们计划继续。”
  景言和哑奴绕了很大一圈路,就是为了能绕过洪水到城西去。城西地势较高,情况还没有下方危急,但是好不到哪里去,洪水也能把人脚脖子淹掉。
  他们到那卖牛奶的鳏夫那时,正看到鳏夫对着奶牛的尸体呜呜地哭,那奶牛是被鳏夫精心饲养的,受不了环境如此激烈的变动。那奶牛裸.露的皮肤还干净着,刚死没多久。那鳏夫跪在水坑里,手环抱着奶牛的尸体,露出被脏水泡的发白的皮肤。
  哑奴正要向前,想要带他走,就看见那鳏夫转头,干脆利落地往牛棚的柱子上撞。哑奴的速度很快,足以拦住他,可是在他行动之前,景言却拉住了他的衣角,摇摇头。
  鳏夫撞得头破血流,头朝下倒在污水之中。那污水淹没了他的口鼻,他却连下意识的挣扎都没有。
  他就这样死了。
  哑奴问:“为什么?”
  景言站着发了会呆,心情变得低落极了。
  救了他有什么用?那人的命和奶牛是连着的,今日不死,明日也会追去。
  再也没有那样好喝的牛奶了;再也没有那样好吃的牛奶干了;也再也没有对待奶牛像是对待亲人的刻薄的鳏夫了。
  一想到前两者,景言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一种美好的事物彻底消失在世间,原来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
  从安城洪水爆发时,魏康裕就整日惴惴不安。偏偏梦娘每日还给他送来一份洪灾伤亡情况简报,更是刺激得他坐立难安,呼吸困难。
  救灾之事和武伯侯府没有太大的关联,户部银子足够,人手也充足,唯一困扰救灾的是这天灾难办,使人面临两难之题,可这些是文臣们思考的问题,既思考民生,也要离开名声。
  可魏康裕为什么如此关心呢?他关心得好像他有亲人住在安城,随时可能死亡似得,可实际上当然没有。但是不行,京城人民对这场灾难的讨论总是传入到他的耳中——怎么洪水会突然爆发在安城河段?怎么洪水好像要朝着京城来了?皇帝他……嘘嘘,这话你敢传,你不要命了?
  每当听到这样的窃窃私语,魏康裕就会想起来梦娘告诉他的事:“通玄法师说他是妖星转世,如果离开出生的地方,就会吸掉徽朝的气运……”
  景言离开武伯侯府不过数月,从来未有的灾难就出现了,还是出现在京城脚跟。魏康裕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无法让自己相信这只是巧合。景言摆脱通玄法师的禁制出府了,灾难就出现了,这让魏康裕的通玄法师算错了的想法破灭了。这预言是真的!景言也要成为天下之敌,若这预言不幸扩散出去,景言怎么能抵挡得住全天下齐心的搜索!
  魏康裕起初都不敢出府,每次出府听到的流言都是往心里插刀子。可后来他又想,第一个灾难出现了,那第二个呢?它们会有着怎样的规律,是按照景言的脚步来的吗?对,他要去安城!
  去安城能做什么,魏康裕自己也不清楚。他不会治水更不会抗灾,景言也未必在那里。可是他仍然想去,仿佛那个灾难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他当即找了父亲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当然理由换成了忧国忧民的那个。只有梦娘好像猜到了什么,但武伯侯同意后,她并没有出言反对。
  就这样,魏康裕带着一批炸药,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前往安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