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荷光还有些没听懂,莲月却一下就慌了。
  谢小盈的目光在二人脸色上逡巡一轮,缓缓地说:“我瞧着兰星性子不错,莲月,你多带带她,近身、守夜的事,以后便教着她做起来。眼瞧着三月了,这个月,就不许荷光再进到寝间内伺候,陛下若来了,也命她在外头守着,不许入内侍奉。”
  荷光总算明白过来,她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谢小盈,霎然涌出两行泪。
  莲月膝行几步上前,抱住了谢小盈的腿,替荷光求饶道:“娘子,你就罚荷光出去跪上一日,跪上两日也好啊,咱们还不清楚兰星的底细,你骤然叫她来伺候,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荷光再冒失,她对娘子的心是真的啊!”
  谢小盈知道,她罚荷光跪也好,叫人来打荷光手板也罢,都是主家最常见的训人法子,谁都不会说什么,且荷光自己最多痛上几日,也不会认为这是多么不能接受的惩罚。但她如果真叫荷光不能近身侍候,那于荷光而言,才是无异于抛弃般的打击。一个不被主人信重的奴隶,还会有什么出路呢?
  荷光在清云馆也算是半个掌事宫女,莲月不在,众人都很乖觉地听荷光的吩咐。若荷光不长记性,今天还只是替她在宗朔面前说好话,明日怕就要背着自己搞宫斗害人了。到时候若真出了事,谢小盈就算推说自己不知情,那也没有人会信。
  她必须要让荷光狠狠吃痛,方能记这个教训!
  是以,谢小盈望着莲月,很平静地问:“荷光待我的心虽是真的,可她已经违逆了我的意思。兰星或许不知底细,但至少不敢对我阳奉阴违。莲月,倘若你是我,你会用谁,而不会用谁呢?”
  莲月被谢小盈一下子问住,终于意识到了荷光这件事最大的关窍在哪里。不管荷光发心是好是坏,也不必论最后的结果谢小盈是否满意,单说她故意逆着谢小盈的心意做事,就已然是一桩极重的罪过了。
  她扭回头,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荷光,心中虽有不忍,却还是被谢小盈的话说服。她与荷光身为奴婢,若连起码的尊奉和顺从都做不到,那于主人而言,确实是不堪大用。
  莲月默然片刻,从袖笼里递出帕子给荷光,转回身,向谢小盈深深一拜,“娘子训诫,奴深深记住了。待一会下去,奴一定好好开解荷光,也会约束提点着兰星做事,定不再令娘子烦忧。”
  上午料理完此事,中午谢小盈的心情便轻松起来。
  她故意留时间给莲月和荷光,能私底下交流几句,便喊了兰星、萱辰二人,到阁楼上帮她继续制作《代号任务》的道具。如今桌布有了,卡牌有了,万事俱备,只差阵列图。
  这个做起来就很容易了,谢小盈提前找了葛布,让萱辰和兰星全部裁成巴掌大小,然后在布上绣出五乘五的格子,其中八个格子绣红花,七个格子绣蓝花,再绣两条黑线,代表炸弹格子,排布则是随机来的,不留规律。
  谢小盈看着二人飞针走线的进度,心里盘算着,若是宗朔今天还来,那她就可以把这个游戏介绍出去,拉着皇帝玩两局。如果宗朔不来,那她回头就拿去与杨淑妃玩一番。
  这个游戏就得和默契的人玩才有意思,且须得两两组队。到时候她可以带上莲月,杨淑妃带上青娥,她们互相比,刚刚好。
  然而,谢小盈盯着两人缝到一半,忽然觉得小腹一酸,一股热/潮从双腿/间溢出……她愣了一会,赶紧起身,对着兰星吩咐:“快去拿月布,然后喊莲月过来。”
  兰星应是而去,萱辰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陪着谢小盈去了净室。
  片刻,莲月匆匆赶到,她隔着屏风问:“娘子传唤奴?”
  谢小盈已经在萱辰的帮助下,熟练地换上了简陋版姨妈巾。她低头撩水净手,心情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的复杂。
  这次宗朔来,谢小盈原本没抱着再继续避宠的心思了。
  主要是被荷光搅的,谢小盈已经懒得再动脑子去琢磨如何才能把宗朔拒之门外。皇帝明摆着对她正新鲜,甚至还有些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主动。
  谢小盈不争宠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不想费心思,如今连避宠都要绞尽脑汁……那她还避个什么劲嘛!
  哪想到事情这样巧,她刚开解完自己,大姨妈居然就来了。
  算算日子,倒也差不多,谢小盈的月事一直是在月底和月初这几日,始终很稳定。只是她这个月小腹没什么下坠感,谢小盈一时给忘了。早知道今天就会来,昨日她就不会立刻让荷光去送棋,也自然没有后面这许多事了。
  这就叫阴差阳错吧。
  谢小盈没忍住叹了声气,拿帕子擦干手,从屏风后面绕了出去,她对莲月道:“你去尚仪局说一声吧,接下来几日,我没法服侍陛下了。”
  第37章 漫长月事 她还不想这么早给皇帝生娃啊……
  谢小盈在现代的时候一直是资深痛经患者, 而且因为加班熬夜,工作压力极大,忙起来的时候大姨妈经常会推迟, 夸张的时候甚至两三个月不来一次。
  没想到穿越这一遭, 倒是不怎么被痛经所困扰,哪怕她正是青春期的年纪, 也一直十分稳定。
  过了六天,她月事便结束了。
  因荷光被罚,连带着莲月的弦儿也被紧了,她拿了腰牌, 原本是想直接去尚仪局报,但想了想荷光的事,莲月又折回身,去问了问谢小盈的意见。
  谢小盈犹豫了一会才决定:“先别去, 再拖几日吧。”
  拖一拖, 万一皇帝把她忘了呢?
  可谢小盈实在错估了宗朔的好记性。
  宗朔非但没忘了她,这几天甚至是数着日子在过。
  三月初三原是上巳节, 延京城内世家广布,上巳节便是年轻公子哥儿携美踏青、吟游山水的大好节日, 是以向来热闹。宗朔本想乔装出宫松泛一天,谢小盈在他印象里一贯是个贪玩好新鲜的性子,宗朔就一直惦记着带上她一起。奈何他问过常路几回, 常路都讪笑着说:“谢美人身上不谐, 陛下不如带旁人去?”
  宗朔想了想林修仪,嫌她性子谦恭有余,趣味不足,再想想金婕妤, 容貌甚佳,但官话不大行,两人做亲密事尚可,真要相处一整天,沟通是个问题,往下数,就是陈才人……她是个翻版林修仪,宫女出身,能侍奉人,可达不到解颐逗趣的程度。
  这宫里他最聊得来的女人其实是皇后,但皇后还是病着。
  想了一圈,宗朔实在没人可带,最后直接派人去寿昌宫,接上了即将出降的陶然长公主,索性带亲妹妹去玩了。半道上,宗朔和陶然长公主聊了几句,小妹妹一点都不害羞,很是好奇驸马样貌与品性。宗朔大手一挥,直接命人传了准驸马来伴驾,既能给幼妹长一长威风,敲打敲打驸马,还可以令小夫妻在成亲前,培养点感情。
  然而,看着妹妹和驸马暗中眉来眼去,宗朔心里就更痒痒了。
  他回宫便对常路道:“使个人,去尚仪局盯着,谢美人身上好了,立刻报与朕知晓。”
  常路垂首藏住心里的错愕,想了想,把这个差事发给了赵良翰——这小子一直想攀清云馆的关系,正好,名正言顺踢出御前。
  宗朔心里虽盼着,嘴上却不便总提。接连几日,他既没去后宫,也没传幸,就这么一个劲儿干等。
  常路每天晚上看宗朔一个人沉着脸进了金福宫的寝殿,就忍不住一阵发慌,甚至亲自跑了一趟尚仪局,找了宋尚仪问:“谢美人这怎么回事?”
  宋尚仪也很无奈,每天尚仪局里杵着个赵良翰她就够烦了,如今怎么连常少监都惊动了?
  她只好耐心向常路解释:“这女子月事,本就是不甚稳定,少得有两三日,多得有十余日,都是常事。这谢美人年纪小,更是难说啊!”
  因这事都在尚仪局彤史内记档,宋尚仪还翻出了去年冬月、腊月至正月的记录给常少监看,“每个月差不离都是这些时候,你当谢美人自己不盼着早日进御吗?”
  常路受到一番生理知识普及,翌日回到御前,便忍不住想邀功,也同皇帝科普了一番。
  宗朔听他七拐八拐地说着女子天癸之事,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他道:“这点事,朕用你这个阉奴来教?!”
  “……奴多嘴了。”常路没讨好成皇帝,赶紧跪下来磕头。
  宗朔不乐意为这种小事发作人,挥挥手,本想示意常路下去。但他突然想起什么,手又攥成拳,凑到唇边对着佯咳一声,改口道:“去尚药局,传高恕民。”
  常路躬身提醒,“陛下,高御医这个时辰,应在凰安宫侍奉皇后殿下。”
  高恕民原是宫内专精妇科的司医,后来他专门为皇后调理身体,便升至了侍御医。
  宗朔记得他,原本也是因为皇后的关系。
  “朕知道,那你就去凰安宫传他过来。”宗朔顿了下,欲盖弥彰道,“朕本就是想问问皇后的病情。”
  究竟是不是问皇后的病情,常路并没有听到。
  他当时被宗朔赶出大殿,高恕民独自面圣来着。
  但常路知道的是,等到了傍晚,哪怕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宗朔也还是不管,抬腿迈出大殿,强硬地吩咐:“去清云馆。”
  ……
  宗朔到的时候,谢小盈正在二楼上与莲月、冯丰、赵思明四个人,试着玩《代号任务》。
  她与莲月一队,冯丰与赵思明一队,现在轮到她和冯丰两个人负责描述,莲月与赵思明要负责猜。
  谢小盈野心勃勃,她这一轮需要让莲月猜的词正好有“黄金”“簪子”和“棋子”,她兴奋地对莲月说:“提示词是陛下,能猜三个!”
  这游戏的玩法就是要求玩家代入特工的身份,现在要上下线传递代号。桌面上共摆设25个词组,其中两组玩家各需要传递八个或七个词,上线可以用任意一个词来暗示下线,并且告诉下线这个词能够指示桌面上的几个词。
  谢小盈现在的意思,就是她用陛下一个词,指代了桌上三个词。这个游戏考的主要是上下线的默契,脑回路是否一致。皇帝刚赏了她21对花头金簪,谢小盈心想,莲月这回怎么都能猜对吧?
  莲月盯着桌面,视线逡巡一圈,却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这……没有一个词是指代真龙的啊?
  龙生九子,莫非是……
  莲月抬起头,试探性地开口:“貔貅?”
  同样知道答案的冯丰捂嘴喷笑,拿了一朵萱辰手扎的蓝绢花,放在了貔貅这个词上面,“抱歉了莲月姐,这个词是我们的。”
  莲月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小盈,谢小盈气得直撅嘴,满面都写着:恨铁不成钢。
  这游戏玩起来不如扑克牌那么吵闹,是以楼下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时,所有人一下子都反应了过来。
  莲月最先起身,冲到楼梯旁边,果不其然看到了宗朔一身柘黄常服的身影。
  她赶紧退到一侧,跪在楼梯边上,恭敬道:“拜见陛下。”
  有她这句提醒,冯丰和赵思明麻利地把软榻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拢到一处,也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谢小盈同样起了身,但犹豫着并没有跪。
  她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还没有让莲月去尚仪局报自己月事结束呢,皇帝怎么突然过来了?莫非是发现她撒谎了???
  宗朔踏上二层,见谢小盈明显表情慌乱地立在堂中,还以为她是怕冲撞了自己,先露出一笑,安抚性地开口:“小盈,不必多礼,朕只是凑巧路过,想着与你多日不见,过来看看。”
  谢小盈果然松一口气,但还是叉手补了一个常礼,“见过陛下。”
  “你坐你的。”宗朔以为她还来着月事,亲自扶着把人按回软榻上。
  原本榻桌上摆着的《行动代号》已经被赵思明麻利地扔进匣子里盖好了盖子,但宗朔看到榻桌上有螺钿匣子,就知道里面是玩的东西,伸手又给打开了,奇道:“这回是什么?”
  谢小盈心里有些庆幸,还好皇帝来得慢了一步,要是听到莲月说他是貔貅……搞不好要气到砍人头。
  想到这里,她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什么,妾新研究的玩意儿,还不知道玩不玩得通的。”
  宗朔听谢小盈一笑,注意力就全从匣子挪到了她身上,“怎么这么高兴?”
  谢小盈哪里敢说实话,便甜言蜜语道:“见着陛下了,妾自然高兴。”
  宗朔这几日本就一直惦记着谢小盈,听她这样说,立刻信以为真。他彻底不关心那匣子里是什么,直接挥手让人把榻桌一块搬走,好挨着谢小盈坐下来,伸手将人握住,郑重地回答:“朕也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谢小盈,黑亮的瞳仁映着光。
  谢小盈太熟悉宗朔这幅面孔了……每次她说不要,宗朔坚持再来第二回 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表情!
  她赶紧把手使劲从宗朔掌心里挣开,她倒不是排斥和宗朔发生关系,而是两人一亲热她就要露馅了!谢小盈顺便往后退坐了一点,暗示道:“陛下,妾……身子不干净。”
  宗朔闻言,心头那股火苗子却越烧越旺了。他沉沉叹气,任由谢小盈躲开,很懊恼说:“都是朕不好。”
  谢小盈茫然,“……陛下怎么不好了?”
  宗朔避开了谢小盈的视线,像是很挣扎地思考什么,过了半天,他才再次伸出了手臂。
  这一次,他就不是要牵谢小盈了。
  宗朔手臂直接环过谢小盈的肩膀,也不顾女孩的挣扎,将人牢牢揽进自己的怀抱,“朕今日见了高御医,他最精女科,原先朕给你赐的药,都是他写的方子。朕问过他,他说那方子虽然已经极尽可能的温和,免伤女子根基,但终归还是寒凉了一些……高御医原本给你诊过脉,说你底子很好的,这回你月事缠绵这样久,定是那个药害的。朕实不该赐给你,平白坏了身体。”
  谢小盈身体有点僵硬,甚至不敢靠到皇帝胸口去。她缄默须臾,才小心地说:“那药又不是妾一个人在吃……旁人都没事,妾也无碍的,陛下不必忧虑。”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宗朔似乎感觉出她不自在,以为她身上不爽利,抱了一会,又松开了。“朕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这样甚为不妥,朕已经吩咐了,下回再来,就不叫常路给你赐汤了。待皇后身上大好,朕也叫高御医来给你再调理一下。”
  谢小盈愕住,皇帝居然因为她大姨妈来得久,不许她吃避孕药啦???
  她怎么早没听说皇帝还会顾虑这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