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冯莫鸢疼爱的抚着魏思颖黑亮的顺发,这孩子她亲手带了三年,心里和宜王一样疼爱得紧。
  等热闹的厮见过去,等喧嚣退下去,青娘和哑婆久久注视,她们相守相知的情义更是非比寻常。
  半天半天,哑婆说:“还记得当年程先生的话吗?”
  褚青娘接口:“他把我放在指尖揉搓,这世间也没人能替我做主?”
  哑婆笑:“还有,敢逼我褚家家主为妾,褚家日后必然有回报。青娘,差的不远了,把颖儿嫁给宜王。”
  “宜王?”
  “是,宜王。”哑婆肯定。
  “为什么,宜王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声息,连鲁王都比他名声亮。”
  冯莫鸢拉着褚青娘坐下:“青娘,你听过前前朝定州柳家没?”
  前前朝,定州,柳家。褚青娘把这几个条件,在脑海里思索一遍,愕然:“三代帝师,柳世镬那个柳家?”
  前前朝定州柳家,三代帝师支撑了半个大雍朝,只要读过书谁不知道,那是多少读书人,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名门和成就。只是不知为什么后来彻底消失在人们眼中。
  再后来不过几代,雍朝就灭了。
  褚青娘终于明白姑姑为什么拉她坐下,因为她现在心中慌地乱跳。
  冯莫鸢在褚青娘旁边坐下:“宫中论家事渊源,都以贤妃为尊,可在柳嫔娘娘面前根本儿戏一样,柳家家学渊源,不管男女通润而智慧,宜王更是其中翘楚,把颖儿嫁给他吧。”
  “最重要他性子温润内敛,和颖儿刚好相合。”冯莫鸢最后给褚青娘安心。
  至于魏文昭说的和诚王性子相合,根本是男人的蠢,他当年为什么喜欢褚青娘,不就是因为他内敛,青娘活泼吗。
  褚青娘心里定下了这婚事,可还是有些发晕,定州柳家,多少读书人高山仰止的柳家。
  恍惚间她忽然明白许多事,比如柳嫔明明无宠,甚至悄无声息,却安然养大宜王。
  宜王排八,他前边却只剩下皇后的太子、圣宠二十年钱贵妃的明王、家势深厚前太师之女贤妃的诚王!
  柳嫔根本不是普通女子的智慧!
  就这么几个成年皇子,宜王却做得悄无声息,也绝不是泛泛之辈。悄无声息无功无过,如白纸一样,这绝不简单!
  三代帝师的柳家!读书人高山仰止的柳家!
  褚青娘心里一时激昂如火,一时冷冽如冰,火热和冰冷在胸中反复转换,让她拧着丝帕坐卧不宁。
  魏文昭回来就发现褚青娘神色不对劲,关切的扶着她胳膊:“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褚青娘停下来,一双凤眼深深望入魏文昭眼中,在他眼里探寻,总是宁静不波的黑眸,映着对她真切的关怀。
  要告诉他吗,宜王是定州柳家外甥?
  被褚青娘这样深深凝望,魏文昭心里桃花一朵一朵接一朵,开出成片云霞。眼里关怀转为爱意,像星光融入眼中,声音柔软温和:“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嗯?”
  不,不能告诉他,他这样的人,只会拿这个给自己谋天大利益。褚青娘撇开眼:“颖儿婚事我想好了,我要宜王。”
  撇开眼了,真正的心事不肯和他说,魏文昭心冷片刻,却很快打叠起精神。进步已经很大,青娘肯好好看他,只要他有耐心,总能得回青娘的爱。
  笑容又回到脸上,魏文昭扶着褚青娘坐下:“怎么好端端看中宜王,论排行该轮到诚王才对。”
  面对魏文昭,褚青娘慢慢把情绪都隐藏起来,淡定的坐在桌边:“我曾说过姑姑是宫中旧人,她是柳嫔娘娘宫中旧人,曾救过柳嫔母子性命,凭着这份恩情,颖儿嫁过去,宜王母子就会多看顾三分。”
  魏文昭笑了一下,女人总是太天真,一分恩情能维持多久,日子却是一天一天过的。耐着性子魏文昭劝道:
  “宜王并不是好选择,他在朝中没有半点名望,将来能不能升亲王都不好说,诚王升亲王却是一定的,而且他对朝政半点兴趣都没,符合你闲王之选。”
  这一刻褚青娘也奇妙的理解了魏文昭,他是绝不想魏家和皇权沾上半点关系,就如柳家煌赫一百多年却隐退一样,巅峰有时候就是血刃。
  魏文昭是想光耀门楣,却不会贪得无厌,把女儿送去腥风血雨的后宫,把魏家悬在刀刃上。
  其实很聪明,褚青娘淡漠的得出结论:“我就要宜王。”
  这么固执,魏文昭无奈叹气。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小喜悦,像从水底泛出细微的小泡泡,一波一波。
  青娘有多久,没这么刁蛮不讲理了?
  魏文昭耐着性子劝:“诚王为大,能谋到他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真以为为夫手眼通天?那是皇子!不是菜场的萝卜随你挑拣。”
  褚青娘不说话,扶着腰站起来直往屋里去,魏文昭连忙跟上,只见褚青娘大着肚子,抱起他被子往外走。
  大肚子扛着被子,几乎挡住褚青娘视线,魏文昭连忙用手接住,顺便用身体,在不伤到孩子情况下,小心堵住褚青娘去路,简直无奈到十分:“你这是做什么。”
  褚青娘从被子后边斜出半张脸:“我就要宜王,你做不到就别在映霞苑待着!”
  那刁蛮任性的神态,简直化了魏文昭的心。十年,整整十年还多,他都没见过青娘给他使性子。
  小心取过被子放回床上,魏文昭手搭着褚青娘肩膀,把还不高兴的娘子带回床边:“行、行、行,你的夫君有通天彻地之能,你要宜王,咱们就选宜王。”
  青娘嘴角抿出一点得意而调皮的笑,魏文昭羞羞她脸庞:“上次还说自己是要做外婆的人了……”
  话未说完,魏文昭就后悔了,那时候青娘要喝药堕胎,是他和青娘几乎成为仇敌的时刻。
  果然褚青娘眉眼全部冷下来,又恢复成往日淡漠样子。
  心里叹口气,还需要努力啊。魏文昭撩袍,在褚青娘身边坐下,退一步,替她谋划她感兴趣的事情:
  “这么说,你们能和柳嫔那边说上话?”
  褚青娘淡声:“你有什么需要,那边都可以配合。”
  魏文昭精密的大脑,开始演兵布阵,以求达到褚青娘要求。
  第60章
  运河岸边冯莫鸢对景平示意:“那就是颖儿。”
  景平顺着嬷嬷示意向, 大小林立的船只中看去, 其中有一艘收帆的两层桐油船,二层船楼外小小的甲板上,有一个细布碎花衣裤,系着靛蓝小围裙的少女。
  少女十五六活泼俏丽,正兴奋的同旁人说什么。论心讲确实鲜活,就像黄莺在沾着露水的绿叶跳跃, 却没有那种冯嬷嬷说的底蕴, 就是单纯的年少不更事。
  宜王有些失望,正准备收回目光, 却听一层甲板有人喊:“小姐, 汤炖好了, 快看。”
  宜王定眼去看,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他喜爱了一生的女子。先入眼帘的是一段侧着身子曼妙的腰肢, 然后水绿色袖口一截皓腕,芦根一样雪白柔荑,握着褐黑色水润润木勺。
  木勺盛着刚煮好的鱼汤, 浓浓白烟翻出波浪。少女侧着脸闭眼轻嗅, 仿佛闻到什么金珍玉露, 只看她脸上神情, 就让人对那木勺里的鱼汤向往。
  魏思颖凭着走南闯北的直觉,觉察到异样,转头向岸边看去,一眼先看到岸边站着的冯莫鸢:“姑婆~”惊喜在脸上荡开。
  景平看在眼里, 心中莫名想起一句诗:花开一时明。
  嬷嬷说的对,是自己喜欢的姑娘,鲜活明媚却有内蕴。内蕴这东西很不好说,它就在眉梢眼角,就在举手投足。一样十五六岁,一样明媚鲜活,有底蕴的,总是快乐外露又有内含。
  戒备放下,开心涌上,魏思颖放下汤勺,跟如意叮嘱几句,轻快的从船上下来,挽住冯莫鸢胳膊:“姑婆您来的太巧了,刚好尝尝我熬的鱼汤,是我亲自钓的鱼。”
  说完还挽着冯莫鸢胳膊,魏思颖灵巧对宜王一屈膝:“见过这位公子。”
  宜王嘴角含笑,慢悠悠拱手欠身:“景平见过魏姑娘。”
  知道自己是谁,又和姑婆站的这么亲密,想必是姑婆重要的人。魏思颖很快有了计较,放开冯莫鸢正经福身:“见过景公子。”
  姓景?国姓,后知后觉,一丝绯红爬上魏思颖脸颊:“宜王?”
  “是”景平双手背后,温和的眉眼,看一丝丝绯红爬上魏思颖脸颊。
  褚青娘和女儿回到家,魏文昭正在检查商行账目,见她回来合起账目,双手扶着人坐下,关切道:“虽然说暑气过了,可秋后太阳也晒人的很,大热天出去做什么?”
  魏思颖见父亲在,没多耽误直接屈膝告退,却被魏文昭回头留住教训道:“你婚事不远,平日不要往外跑,免得又生出什么枝节。”
  “是,女儿知晓了。”魏思颖恭恭敬敬屈膝告退。
  魏文昭一颗心又回到褚青娘身上:“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让春桐温着百合汤,你喝点?”
  说完招呼春桐将汤送上来,亲自舀了一小碗,放到褚青娘手边:“刚好入口,喝点解暑。”
  褚青娘将魏文昭盛的汤推到一边:“你什么时候进宫?”
  魏文昭无奈在另一边坐下:“你不再考虑下?诚王母家家势渊源,诚王自身骑射不错性情爽朗,将来铁定的亲王,怎么看都比默默无闻的宜王好太多。”
  褚青娘想到今日见到的青年,青年不顾皇子之尊,对她行半礼说:“景平会禀告母亲心中所喜,景平所喜就是母亲所喜。景平日后会善待令千金,夫人不必忧虑。”说完,那青年虽然眼光未动,却加了一句“夫人以后不必再忍魏卿,三子珍需要路引或者靠山,用宜王府即可。”
  褚青娘淡漠抚了抚衣袖,道:“不了,我觉得有姑姑恩情在那儿,颖儿以后会少受很多委屈,这世上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转身就能忘恩负义。”
  魏文昭已经被讽刺的没脾气了,也不辩解自己有没有忘恩负义,只是对着倔强的青娘没法子。真没法子,青娘的倔强他用十年时间,了解的真真切切。
  “行吧,那你跟柳嫔娘娘那边说一声,三天后御花园。”
  三天后,魏文昭陪天佑帝在御花园下棋,下了两盘,天佑帝觉得身上有些僵硬,让魏文昭陪着起来转一转。
  “还是你们年轻的好,朕这身体这两年,越发精力不济了。”
  魏文昭笑着谦逊:“万岁春秋鼎盛,宫里孙娘娘不是上月才传来喜讯。”
  宫里有几年没喜讯了,这次有喜,天佑帝高兴得很,说明他还龙精虎猛:“就是不知道是龙子还公主。”
  “龙子公主都好,总归有陛下天恩笼罩。”魏文昭一边应对,一边小心翼翼引导话题“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一代一代催人老。”
  暖洋洋秋日照在身上,天佑帝心情好得很,听了魏文昭的话‘噗嗤’笑了:“你才几岁,也跟朕面前说一代一代催人老。”
  “臣只是想起要说的事,心有所感罢了。”
  “什么事儿啊?”天佑帝负手慢慢,沿着花路往前走。
  魏文昭道:“臣长子思云满十二了,臣想上书请封他做世子。”
  “这是你的家事,何必跟朕商量,上书就行了。”天佑帝随手掐了一朵金灿灿菊花,在鼻端闻了一下转了转,随手扔在路上。
  魏文昭欠身陪着,却将一切全看在眼里,这是天佑帝没什么兴趣的表现。
  不过没关系,话题主导权还在自己这里,魏文昭知道谈话节奏,这会儿该引起皇上一点点关注了。
  “虽说是微臣家事,但不跟陛下提前说声,微臣心里总是惶恐。”
  天佑帝就笑了,回头看了一眼魏文昭:“你呀,别人都说你有魄力、有胆识,对头还说你狠厉果决,结果什么事不跟朕提前说说,就过不去。”
  “魄力也罢狠厉也罢,微臣不过仗着陛下给的胆子,陛下对微臣的庇护恩典,微臣真的是九死无法回报。”魏文昭仿佛说出几分感叹和真情实意,“陛下当日封臣为爵,开大虞先河,却让陛下备受文武弹劾,微臣心里一直感激又惶恐。”
  天佑帝再回头,就看见魏文昭感激的眼角发红,眼里湿润润要哭的样子,不由挺直胸膛:“你的架田之功,让大虞多了数百万石粮食,百万人口,是要载入史册的,一个伯爵算什么。”
  魏文昭好似偷偷沾沾眼角,其实让天佑帝看的明明白白,抬起头笑道:“幸好微臣长子天生适合学武,被邵将军夸赞,将来武举出身,朝中再没谁来嚼舌根了。”
  天佑帝也觉得这是奇迹,一个文臣之家,竟然出个武将好苗子,可见上天一直站在他这边:“邵家是我朝少有出良将的世家,邵将军也几经征战,能得他一声夸,爱卿之子前途可期。”
  皇帝有谈话兴致了,魏文昭心里琢磨这,面上跟着皇上话笑了笑,却又很快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