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快乐
  只听元娘子继续道:“你睡那张小榻,让定王睡你床上。”
  韩悯点头应了。
  元娘子转身离开。
  韩悯双手抱着被褥,一抬脚,把门关上。朝傅询使了个眼色,走进房里,把被褥丢在榻上。
  他一面跪在榻上铺床,一面道:“王爷,晚上要是冷,你把我喊起来。”
  傅询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刻意问道:“喊你做什么?”
  “再添两床被子啊。”
  “噢,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王爷有些失望?
  正说着话,外边又传来敲门声。
  韩悯下榻,踢踏着鞋子去开门。
  韩佩扑进来抱住他:“二哥。”
  “怎么了?”
  韩佩眼泪汪汪:“做噩梦了,要和二哥一起睡。”
  “行……”
  韩悯看向傅询:“王爷,小孩子晚上闹腾,你看你是……”
  傅询“宽容”地允了:“不妨事。”
  于是这日夜里,傅询躺在榻上。
  烛光隐约透过屏风,他看见外间的小榻上,韩悯正小声地给韩佩讲故事,韩佩也和二哥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还时不时泄露出一点儿笑声。
  傅询枕着手,幽怨地望着屏风那边。
  热闹是他们的,本王什么也没有。
  心情不好,傅询从叠放在榻前的衣裳里摸出一卷银票,一张一张夹在韩悯放在榻前的书里,塞在他的床缝里。
  *
  韩悯一向夜里少眠。今日傅询在,他也不好意思抛下傅询,独自去写话本。
  所以点着幽微的蜡烛,勉强撑了一晚。
  天色微明时,仿佛有人碰了碰他的额头,他只觉得身上一沉,这才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睛,发现最上边盖的是一件大氅,傅询的大氅。
  韩佩也不在身边。
  韩悯坐起来,看见屏风后边,傅询与韩佩面对面坐着,正着说话。
  傅询向他宣告:“你二哥同我青梅竹马。”
  韩佩忍不住好奇心:“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唔……上回二哥骑马带我,他说他带过许多朋友,他带过你吗?”
  傅询面色一沉:“没有。”
  “那你还说……”
  他加重语气:“就是青梅竹马。”
  韩佩被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傅询嘉奖似的,揉揉他的脑袋。
  韩悯看得满脸疑惑。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傅询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说胡话的人转眼看见他,对韩佩道:“你二哥起来了。”
  韩悯抱着被子:“王爷,小孩子不好带吧?”
  “你弟弟挺可爱的。”
  傅询笑了笑,不过论可爱,还是韩佩二哥更可爱一些。
  天气太冷,韩悯裹着被子,挪到榻尾,扯过要换的衣裳,又慢慢地挪回去,缩在被子里换。
  他一边道:“王爷什么时候回去?今日就是除夕,我带王爷出去逛逛?”
  傅询却道:“先把你家的屋顶修了。”
  韩悯微怔:“……多谢。”
  吃过早饭,歇了一会儿,傅询搬着梯子,韩悯提着工具,跟在他身后。
  傅询在屋顶上修补,韩悯蹲在一边看他弄。
  “原来如此。”
  韩悯理直气壮:“果然是系统给我的图错了。”
  系统说:“放你妈的屁。”
  韩悯在心里小小地“哼”了一声,看向傅询:“王爷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傅询低头铺瓦:“前几日在柳州,看工匠弄过。”
  韩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我看懂了,王爷修完这个就好了。大过年的,下午我带王爷去桐州城里走走?”
  “也好。”
  但还是抓紧时间,帮韩悯把所有的屋顶都修好了。
  *
  午后他二人一同出门——
  还有一个韩佩。
  韩悯与韩佩都戴着兔子毛的帽子,还牵着手。傅询转眼瞧见,也向韩悯伸手。
  韩悯试探着伸出手:“王爷,是我想的那样吗?”
  傅询没说话,伸出的手拍了他一下,又收回去了。
  韩悯反手打他:“你做什么?”
  傅询原本是要还手的,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收住了。
  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不能打,不能打。
  今日就是除夕,寻常人家做年夜饭,就算今日出来摆摊卖东西,下午也都收摊回去了。
  所以街道上并不热闹,只有些卖零嘴儿和鞭炮的。
  所幸那个卖麦芽糖的老人家还在。
  韩佩拉着韩悯,直往麦芽糖那儿去。
  韩悯一边摸摸衣袖,一边看向傅询:“王爷,你吃吗?”
  傅询摇摇头:“不用。”
  于是韩悯买了两个,三个人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道观的台阶上。
  韩悯坐在中间,拿着两根竹签,将竹签上的麦芽糖缠来绕去。
  金黄的麦芽糖变作白色。
  玩够了再吃。
  韩悯看了一眼傅询,笑着道:“王爷,我记得你以前可爱吃我们家门口的麦芽糖了。”
  傅询轻咳一声:“那时候不常出宫,没怎么吃过外边的东西,觉得新鲜。”
  韩悯分别捏着两根竹签,往两边一掰,将麦芽糖分作两份。
  “那现在再吃一点儿?”
  “多谢。”
  傅询接过糖,抿了一口。
  韩悯专心吃糖,正巧这时,与他一同摆摊的葛先生举着布幡经过。
  葛先生朝他招手:“韩悯!”
  韩悯立即直起身子,也向他挥手:“葛先生!”
  葛先生看见他身边的傅询。
  韩悯便一把揽住傅询的肩,炫耀一般:“我朋友从永安城来看我。”
  傅询转头看他,靠得很近,韩悯的侧脸像他递过来的白颜色的麦芽糖,让人想嘬一口。
  他收敛了心思,与葛先生互相道过一声“幸会”。
  人走后,韩悯松开手:“他总说我和我朋友不真,我来桐州两年,也不见他们来看我,今日总算让他见识了。”
  傅询轻笑。
  韩悯把麦芽糖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不过,你是头一个来桐州看我的朋友,我挺高兴的。”
  傅询看向他。
  韩悯回看过去,信誓旦旦:“真的。虽然刚刚还差点打起来。”
  *
  在桐州城中闲逛了一会儿,又给韩佩买了些零嘴,便回家去。
  傅询与韩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
  粗茶淡饭,自然比不上永安城宫中宫宴,韩家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傅询又是为赈灾才来了南边,大过年的,韩爷爷又喜欢又心疼。
  一时高兴,让韩悯把他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喝酒伤身,韩悯不大想让爷爷喝酒,便道:“王爷还没行冠礼,照规矩不能喝酒。”
  傅询也顺着他的意思,说不喝。
  韩爷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是是,王爷和你同岁,你也还没束冠。”
  过了一会儿,韩爷爷忽然想起什么:“不啊,王爷是正月初一的生辰,你是六月的,王爷过了今天就……”
  韩悯一噎,这傅询怎么就偏偏是正月初一的生日?
  傅询笑了笑,给韩爷爷夹菜:“阿悯还不能喝,我等他六个月。”
  “好好。”
  韩爷爷看向韩悯,忽然对傅询道:“他出生的时候,老夫在家里那棵梅树下埋了一坛花雕酒,王爷什么时候得闲,回永安城,差人挖出来,滋味应当不错。”
  傅询知道,这是桐州城的规矩,那酒叫状元红。
  却道:“我怎么敢随便动他的酒?”
  韩爷爷有些感慨:“反正埋在那儿也是埋着,我也尝不到了。”
  席散还须守岁。
  收拾了东西,一群人坐在堂前,烤火闲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夜色渐深,街上还没传来打更的声音,一只通体漆黑的苍鹰扑腾着翅膀,飞进堂前,在傅询手边停下。
  傅询告了声罪,解开苍鹰脚上竹筒,匆匆扫了一眼。
  他面色一沉,收起字条,不知如何开口。
  韩悯留心,便问:“出事了?”
  “嗯。”
  韩悯不再多问,站起身:“王爷急着要走的话,我送送王爷?”
  傅询亦是起身,朝堂中人行礼。
  同家里人告过别,韩悯从马棚里牵出马匹。
  周遭一片漆黑,韩悯将灯笼系在傅询的马前,扎紧了,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灯烛明亮。
  韩悯问:“王爷,你有侍卫吗?”
  “卫环带了人,就在前面。”
  “那就好。”
  疾风猎猎。
  也不知行了多久,林子前边隐约有火光。
  一身甲胄的卫环听见动静,带着一小队人,从林子里钻出来。
  “王爷。”
  韩悯扯了扯缰绳,看向傅询:“那我先回去了。”
  傅询颔首:“路上小心。”
  韩悯抬头望了望月亮。
  这儿没有人打更,他估摸着,应该已经过了子夜。
  他抿了抿唇角,轻声道:“那……生辰快乐?”
  傅询微怔,夜色掩去神色,仍是颔首:“嗯,你回去吧,放心。”
  “我知道。”
  韩悯掉转马头。
  马蹄溅起地上积雪。
  待走远了,系统连连“啧”了三声:“你也懂得要讨他欢心了?”
  “放屁,我要是想讨他喜欢,我得照从前的穿越者做的那样,先给他做个蛋糕,点个蜡烛,再给唱个这儿只有我会唱的‘恭祝你福寿与天齐’。说一句‘生辰快乐’算什么?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场景还挺滑稽的,韩悯不自觉笑了笑。
  回到家,栓好马,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
  韩悯轻手轻脚地回房去,却不料兄长就在他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