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惊变
  “宝霓,没事吧?”,金浩注意到她的沉默。
  确实有些心神不宁,经理特意打了电话通知她暂时休假两日,罗宝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炒了。
  丢掉这份工倒没有太大关系,不过若要继续待在华埠就得另外计划。
  在唐人街住了这么些时候,刚好回沃特街公寓喘口气,桥上水的事她没和阿丽说,反倒是有阵没见的金浩来了电话。
  摇摇头,拎着水晶杯,她半躺在沙发上却忘了倒香槟。
  窗外灯火弥漫,仿佛一个城市烟云托着的空中楼阁。不过两叁周,罗宝霓对于往日习以为常的景致竟产生了陌生,那个位在华埠的小分租房,此时也有一盏灯光溢出融进脚下这片密布的星海,密密麻麻,无从辨认。
  “怎么?工作也很忙?”,金浩笑了笑,端来一小碟莓果,香槟本质脆弱,清淡微甜的搭配最佳,不得不说他与金娜的美国养父母真的将他们训练得极好,金娜连蛋都煎不了一颗完整的,但金浩厨艺却极佳。
  “唔,”,罗宝霓掐起一颗草莓,含混过去。
  “对了,既然你熟悉华埠,听过Joey泰这个名字吗?”,她似乎开始对那男人燃起兴趣,离开的时候,汤玛斯吴给保镳反锁在小仓库里,而泰乔义只说这件事会有个交代。
  不知会是怎样的交代?
  “Joey泰?”,金浩微微一愣,“......好像听过,怎么会问他?”
  “没什么,偶然听人说起,好像和唐人街什么帮会有关。”,罗宝霓没注意他略紧的语调,蕾丝薄绸袍随着她侧身的动作,斜斜沿臀线边缘垂坠,整片暗色与丝绒沙发融为一体,只露出一条腻白长腿,像油画里勾出来的戈黛娃夫人。
  这个话题蓦然打散原先些许旖旎,金浩皱起眉,”难道你在做唐人街帮会专题?这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认识以来,金浩从未用过如此严肃的语气和几乎劝戒性的态度说话,罗宝霓有些惊讶他的反应。
  ”抱歉,我不是要干涉你的工作,“,他立即调整了措辞,”只是我怕你在接专题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相应的危险性,不管是不是华埠,帮会都是危险份子,美国本就黑枪泛滥,......”
  “等等,等等,”,罗宝霓笑了起来,不得不打断在她看来颇为夸张的表现,“接下来金大会计师该不是要到国会山庄与群雄辩论拥枪议题了吧?随口问一句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那我们就别聊这些,”,金浩笑了笑,止住话头,“宝霓,这身睡袍真令人疯狂。”,他转而俯下身,吻在她光裸的腿上,又滑又腻,泛着法国香皂的清甜和晶莹剔透,正配香槟。
  不知为何,当两人热烈交缠,她脑海中忽然出现那个男人脱下西服外套,抽出皮带的画面,身子忍不住轻轻一颤,一下便登上了高点。
  隔天回到摆也街,阿丽睡眼惺忪地说桥上水经理打过电话来,让她明日提早去上班。
  还没被炒?罗宝霓颇为意外。
  下午时分,店里冷冷清清,经理推过一个信封,叁千美金,来自泰先生,汤玛斯吴已经走路且华埠不会有人再用他。
  叁千,对打工仔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经理心惊肉跳,不过听泰生语调,又不像有丝毫暧昧情事,弄得他云里雾里,男人在外风花雪月很正常,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前任坐馆正是岳父,至少表面上自家老板好似没出过什么男女纠纷。
  他打量面前才上工不久的女人,英语说得和美国人似的,外貌又是上佳,老实说这样的人哪里需要做餐馆带位,完全over qualified.不过他没多问。汤玛斯吴的毛病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向来搞一些新来的服务员,吃了暗亏不敢声张,没想到这次踢上铁板。
  息事宁人,罗宝霓瞥瞥嘴,汤玛斯吴这种程度,在洋人的餐厅怎么也得报警让他去坐牢,看来那位泰生给的交代就是如此,给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若还想继续在唐人街待......,她笑笑收了信封,换上制服,准备周五夜开工。
  今日极冻,整个天都是灰的,低低压在城市上空,下城区的高楼几乎隐在云里,街面的孔道水气蒸腾,地下蒸气管线阀正在高速运转努力供应暖气设备的需求,气象预报似乎会有第一场雪,今年早了。
  生意依旧不错,预约位全满,忙到十点多才清淡起来,人潮与热闹由餐馆转移到酒吧夜场。
  旗袍外披了件羊毛坎肩,但整晚站在大门边,高衩裙下的腿依旧冻得难受,正想休息一下,面前的刻花玻璃门狠狠卷进几片灰白雪点,一群四五个年轻男人,棕黑头发,深褐眼珠,厨房十点半熄火,现在已经不接新单。
  “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罗宝霓有些奇怪,这些人既不是家族,也没有情侣,不像是会来中国餐馆聚餐的类型,西服看上去整齐,却有种说不出的戾气。
  “外面写十一点打烊,现在不过十点半,怎么?歧视?”,为首那人一下大了嗓门。
  罗宝霓沉下脸,“抱歉,厨房收工了。”
  “小妞,我们就是要堂吃。”,另一个男人扯起嘴角,直接抽出一根几呎长的叁角铁条砸上领位柜台,小桌灯摔得粉碎。
  “先生,先生,有话好好讲。”,经理忙赶过来,端起笑脸试图缓和气氛,“我们确实要打烊了,不过还有些凉菜头台能供应,想点些什么?”
  然而这番小心换来的却是铁棍猛砸在门口那几万块巨大迎客水族箱上的闷响,半强化玻璃受不住肆无忌惮的全力出击,从裂纹到崩毁,只是数秒,洪水倾泻,几条名贵观赏红龙霎时蛟龙入海。
  风水摆饰混着下一个水族缸的轰然破裂,情况瞬间混乱无比,这些人外衣中都藏着铁棍,摆明有备而来,无人理会经理的大吼大叫,罗宝霓重心不稳脚下一滑直接给水流猛冲出去。
  失重的霎那,她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预期了滚在地上的疼,运气差点说不定撞上碎玻璃,身体下意识曲起手肘,至少落地时能减缓些撞击,牺牲手掌换来脊柱与后脑的缓冲,这是大脑反射神经在电光石火间的取舍。
  然而那股撞击竟不似预期那般尖锐与痛彻心扉,一股突兀的淡淡古龙水气味和羊毛呢料的粗糙兜头将冲力生生拦住。
  头顶那人的声音微微压着,不似暴跳如雷气急败坏,“义大利仔,找事找错地方了吧?”
  罗宝霓根本不知道泰乔义今天也在店里。
  “没找错,杂碎黄鬼佬开的场子我们都要砸!动手!”,当头那人笑笑,他们收到的指令只是砸烂整间餐馆。
  仿佛为了证实他们的肆无忌惮,话音刚落铁棒便直直朝他们挥来,罗宝霓又是尖叫,保镳模样的男人猛然窜出踹倒眼前那个大眼义大利仔,经理眼疾手快,直接找了张桌躲。
  下意识地,她紧紧搂着那男人的腰,而他则是朝保镳吼了一声,“上楼!”
  刚跑几步,罗宝霓忽然感到一阵耳鸣,仿佛惊雷在耳旁爆炸,震得人头脑发胀,近乎失神。
  枪击!
  爆烈的冲撞力甚至不是手枪,一个舞着铁棒正砸得高兴的的义大利人蓦地溅出一地猩红,他脸上兴奋还凝着。泰乔义力量极大,一下将她狠拽到楼梯后,保镳也拖着连滚带爬的经理躲过来,幸而时间已晚,餐馆前面并没有客人。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义大利人怎会杀死了自己人?
  炸响密集地像中国新年的爆竹,面街整排窗户与深木色百页帘如同在油锅上跳舞。
  “店外!”
  保镳的神态开始紧张,但那男人却不知想什么,枪声震耳欲聋在室内左冲右突,无差别地搜寻目标,摧毁一切,红色灯笼与隔间墙板纸花一样碎在空气中,浓重的火药气味尖锐刺鼻,视线中氤氲地都是烟,后厨零星传来惊叫,似乎是发现了前面的情况又猛然砸上不锈钢金属门。
  罗宝霓死死僵着身子,仿佛意识也给绷成一条细丝,随时就要断裂。无依无靠,这一切,似一个钩,狠狠拉出心底深锁的恐惧,子弹钻入物体的声音在她耳里被拆解成几分之一秒,再形成一个个被大脑矫饰过的片段。
  曾有个夜晚,她迷失在陌生混乱的街区,记忆早已没有丝毫连贯,只于浓重的火药气味与这震耳欲聋的死亡恐惧深深烙在梦里。
  而那梦中,有一个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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