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她一时不防,惊地“啊”了一声。
  便听见有人叫压着嗓子急唤她:“孟都知。”
  她捂住胸口,定睛一看,是此前偷看闻琴师的两个皂隶。
  很好,鱼上钩了。
  孟娉婷故作防备地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面皮白净秀丽的皂隶忙上前一步,甩手安抚她:“孟都知怕别,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这里的……皂隶,找孟都知就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皂隶?”孟娉婷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然后冷笑道:“二位娘子莫不是觉得娉婷眼瞎,既然二位连身份都不愿相告,恕我无法奉陪。”且不说孟娉婷前世见过她,就她如今这番打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儿身。
  那‘皂隶’见孟娉婷要走,急得跺脚道:“孟都知先别走!”
  孟娉婷顿住,扭头看着她不说话。
  “实不相瞒,我乃京兆尹之女,闺名冯晴若。”说完,冯晴若扯下幞头,一头如瀑青丝立时泄了下来。
  脸若银盆,朱唇皓齿,修眉俊眼,灵动洒脱,倒是个英气逼人的大美人儿。
  前世孟娉婷可没少拿自己同她比较过,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她能成为沈齐佑的皇后。而她孟娉婷,却只能成为沈齐佑背后见不得光的那个人,直到最后她才清醒的明白,她不如冯晴若的,是身份。
  “原来是冯娘子,方才娉婷失敬了。”
  “是晴若唐突在前,不关孟都知的事。”
  孟娉婷问:“方才冯娘子说想同娉婷打听一个人?敢问,是何人?”
  “是……”冯晴若刚欲开口,她的侍女担忧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用眼神提醒她‘三思而行’。
  冯晴若垂眸迟疑了一瞬,最后一跺脚,豁出去道:“是闻琴师。”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向旁人打听一个未婚娶的男子,若是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何况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冯晴若少不得做了一番挣扎。
  “冒昧地问一句,冯娘子打听他做甚?”
  “素闻闻琴师琴技高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想着和闻琴师交流一番琴技,奈何家门甚严……,又闻那闻琴师品性孤傲,难以接触……”冯晴若并未说透,但她的意思已然很明显,她爱慕闻琴师,但不好直接去寻她,便来找孟娉婷先打探一番。
  无月楼不愧是沈齐佑在长安城里的“天眼”,她自掌管无月楼后,曾暗中利用无月楼调查过冯晴若。
  得知,当年冯晴若在嫁给沈齐佑之前,曾险些与一个琴师私奔。那时,沈齐佑已向冯家提了亲过了定,择了良日,冯晴若才发现自己中意的人是琴师,冯晴若退沈齐佑的婚不成,便与琴师相约私奔。后被沈齐佑提前察觉,暗中抓了那琴师,用刑致死,并伪造了一封琴师的绝情信送给冯晴若,才让冯晴若死心塌地地嫁给沈齐佑。
  而那个琴师,便是闻琴师。
  如今看样子,正是冯晴若与闻琴师互通心意之前,既然如此,她正好推波助澜,提前让冯晴若与闻琴师相识,尽快让冯晴若在沈齐佑向冯家提亲前好明白自己的心意。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成功与否,关键就在于这个先机。
  “闻琴师品性如何只有接触他的人才清楚,外人传言做不得真,娉婷只知道娉婷眼里的闻琴师是个极好的人。”她暗中观察着冯晴若星眸里滋生起的喜色,继续道,“闻琴师也只是偶尔替坊中姐妹配配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闭门研习琴技,不过时常也会教授一些初入行的姐妹们琴技。”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冯晴若一听,果然喜不自胜,叉手谢道:“多谢孟都知指点。”
  “冯娘子若无别的事,娉婷先告退。”
  冯晴若忙拉住她的胳膊,吞吞吐吐道:“孟都知,今日,晴若见你之事……”
  孟娉婷一笑:“娉婷并未见过什么晴若,告辞。”
  -
  回到宴厅时,柳惜惜正在直棱门外一脸急色地东张西望,见她回来了,忙迎了上来问:“娘子,您去哪儿了?”
  孟娉婷漫不经心地答:“随便散了散,姑娘们呢?”
  “宴席刚散我就让她们先回去了。”
  孟娉婷瞄了一眼厅内,诸官已散,只有一些杂役正在收拾残局。
  “闻琴师呢?”
  “和姑娘们一起走了。”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转身向外道:“我们也回吧。”
  柳惜惜:“马上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们的马车就停在京兆府的小门外面,雇来的车夫正在靠在墙壁上和京兆府门外的皂隶闲聊,见孟娉婷她们出来,忙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小跑了过来,谄媚道:“娘子们出来了。”
  说着,就要伸手上去扶孟娉婷。
  柳惜惜见状,立即抬手拍在那双不安分的爪子上,啐道:“我家娘子腿脚好的很,不需要人扶。”
  那车夫原本是想借着搀扶孟娉婷的空档,感受一些长安第一都知娘子软若无骨的柔荑,谁知被柳惜惜看穿了,便讪讪退到一边去了。
  孟娉婷无奈地笑了一下,她孟娉婷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柳惜惜也太小心了。
  临上马车前,柳惜惜抢先一步上马车,本想在前面先替孟娉婷打帘子的,谁知她刚躬身撩起帘子,一把寒湛湛的弯月匕首悄无声息地搁在了她脖颈上。
  柳惜惜顿如石化般僵住了。
  第26章 戏精
  孟娉婷原本正要上车,忽见柳惜惜一动不动了。
  她蹙眉,正要询问柳惜惜,却见柳惜惜的一只手缓缓挪在屁股后面,对着悄悄地做着“快走”的手势。
  孟娉婷顿觉不妙,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道低沉的警告。
  “叫你后面的人也进来,别惊动外面的人,否则我杀了你。”
  话音刚落,柳惜惜的身子猛地被拽了进去,车帘落下,迅速隔绝了里面的人。
  孟娉婷抿着唇站在外面。
  方才听那车里面传出来的口音十分别扭,听着不像□□人,难道是外面来的刺客?他要刺杀谁?为何会躲在她们的车里?
  她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她听见柳惜惜低低的隐忍的哭泣声,她可以选择不管柳惜惜的死活,转身就走。
  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走。
  可如今,不知为何,她竟然做不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上车撩起车帘,光亮一下子照了进去。
  然后她看见一个穿着胡服,带着浑脱金锦帽打扮,满脸大腮胡子的胡商,正充满戒备地掩在柳惜惜的身后面,一把锋利的弯月匕首紧紧地贴在柳惜惜的脖颈上,刀刃处隐隐透着血光。
  柳惜惜正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见她进来,那眼泪流的越发凶了。
  “放下帘子。”那胡商压低声音催促道。
  “坐下。”胡商冲车厢对面的空位上努了努下巴。
  孟娉婷依言坐了过去。
  “叫马夫赶车。”
  那车夫受了柳惜惜的轻斥,早已站的远远的,压根没发现这边的异常。
  孟娉婷只好撩起帘子一角,冲那车夫喊道:“回武陵春苑。”
  那胡商似乎很紧张,一直躲柳惜惜身后不出来,随着马车的颠簸,那匕首要看着就要割破柳惜惜脖颈。
  孟娉婷一脸担忧地冲那胡商提醒:“这位……侠士,我家姐姐就是个弱女子,你这样……会吓到她的,万一马车不稳,伤到她了,吓地她尖叫起来,外面的人听见了……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胡商仔细地瞧了一眼孟娉婷,见她们二人的确就个弱女子,便松开了柳惜惜,背靠在车壁上,一脸凶神恶煞地压低声音警告道:“不准出声,不准跑,否则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活。”
  柳惜惜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然忘记了反应。
  孟娉婷见状一把将孟娉婷拉到身旁来抱住,迅速扭头冲那胡商道:“你放心,我们姐妹俩什么也没看见,也不爱管闲事,只求侠士放我们一马。”
  胡商道:“待我安全了,自然会放过你们。”
  三人都不说话了,胡商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孟娉婷和柳惜惜。
  孟娉婷垂着眼眸,暗自猜测着这胡商的身份,为何会躲在她的马车上,是被人追杀,还是被官府追捕?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沈烬温的脸。
  难道……
  正猜着,只听前头的车夫急急“吁”地一声,一阵马嘶之后,车厢陡然向后翘了起来,孟娉婷忙掰着车壁稳住她和柳惜惜,紧接着,车头骤然一轻,好像是车夫跳了车。
  “出什么事了?”孟娉婷正要起身去查看。
  胡商立马抬起匕首指着孟娉婷的脸低声警告道:“谁也不许动!”
  孟娉婷只好坐了回去。
  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气定神闲的喊声:“金吾卫缉拿要犯,车里的人都出来吧。”
  闻言,孟娉婷的心猛地下沉,这是沈烬温的声音。
  这人果然是金吾卫捉拿的要犯,金吾卫出手,从不拿小案之犯,必是重犯要犯之类的。
  孟娉婷偷偷观察了那胡商一眼,他虽是胡商打扮,可是眼瞳的颜色和体格并不同于一般的胡商,虽说天/朝海纳百川,各色外商都有,但少有……
  突厥人!
  孟娉婷顿时明朗了起来。
  这人是突厥人,突厥人是天/朝的劲敌,尤其是西突厥,章懿太子就是在三年前北伐西突厥时,染上痢疾病死的。这三年来,虽说两国暂时止了兵戈,但关系一直是水火不容,故而鲜少有突厥人敢进长安来经商。
  “你!起来。”突厥人起身躬着,拿匕首指了指孟娉婷的脸,看样子是要挟持着孟娉婷一起出去。
  金吾卫已经将外面围了,车厢里根本躲不下去,眼下之际,唯有挟持一人出去同金吾卫谈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突厥人心里倒是个敞亮的。
  孟娉婷正要起身,柳惜惜撞着胆子将她按了回去,起身道:“我跟你出去,我听话。”
  柳惜惜的嗓子里有着明显的颤音,可见她心里是多有害怕,她竟害怕成那个样子,还要代替她被挟持,孟娉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突厥人有些迟疑,显然,他觉得留下冷静自若的孟娉婷在身后,似乎威胁更大,但是胆子小的也的确好控制。
  要不,先宰一个?
  孟娉婷见突厥人眼里闪过杀意,立即起身将柳惜惜挡在身后,道:“还是我跟你出去,外面带头的那个将军认识我,说不定会为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错过了时机,突厥人收敛了杀气,一把拉过孟娉婷道:“就你了。”
  他将弯月匕首搁在孟娉婷的脖颈上,嫌孟娉婷面纱挡住了利刃,一把扯下她的面纱给扔了,猫在她身后推着她向前,“走。”
  孟娉婷撩起帘子走了出去,马夫果然已经不知所踪了。
  车头正前方,二十步开外,沈烬温一手握着一柄金银钿装横御刀,一手执缰,高坐在玉骢马头上,身后是两排清一色玄衣玄甲金兽掩膊的金吾卫们,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