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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应该上法院告他们!”
  “当初没留证据。就算有证据,打官司也得几年,拖不起。——你不记得跟你妈打官司的时候了?”
  一想到我妈,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两天你在家学习了么?”我爸说。
  “我……学了……”
  我爸一听我口气,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爸,你相信我,我真的能考班级前二十!”
  我爸的语气有些严厉:“这种承诺你做了许多次了,哪一次兑现过了?大好的假期,别人都在学习,你在干什么?天天跟金香那种不上学的混在一起,学习能有长进么?”
  “……”
  “不说了,睡觉!你要好好学习了啊!儿子!”
  我爸每句话都扎在我心上,我却无从反驳。
  后半夜我们爷俩睡得都不踏实,却也一夜无话。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的,只感觉很阴沉,雨将下未下的样子。
  接下来两天,我爸每天都在家看着我学习。只是苦了金香。我有几次都看见她偷偷跑到我们家院子里来找我,却被我爸严厉的眼神逼走了。我不敢再让她来。幸亏我这个星期的舔值任务早就完成了,否则这事儿还真的挺棘手的。
  我也确实利用了这两天时间,好好地恶补了数理化这三科,可以说,经过两天踏踏实实地学习,再加上我现在的相当高的逻辑智力,我已经将高一落下的知识,全补了上来。我爸天天在家呆着,经常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抽烟,眼睛里看着那些日渐腐烂的甸果……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周四,我爸接了个电话,然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让我去饭店点菜。我大概知道是大方酒厂的人要来收点过了,于是不敢怠慢,立刻奔到饭店,点了一桌子硬菜,一盘炖蛤蟆,一条三道鳞,一盆蝲蛄豆腐。等了一中午,菜全凉了,鸡肉都炖散了,我爸姗姗来迟。坐下以后,强撑着笑,说:“咱们自己吃吧。”
  “他们不来了?”
  “来。”
  我预料他们是不会来的了。也没心情动筷子。
  我爸说:“干嘛不吃?我也吃。”说完,给我夹了一块鸡肉,放在碗里。
  鸡肉炖了两个小时,又烂又熟,就着米饭下肚,又开始吃肉丝,喝蝲蛄豆腐汤,满嘴香气四溢。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饭后打包回家,又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说车已经到了,你要是同意的话,就直接装车,不同意的话,就算了。
  我爸大步走到另一个屋,把门关得死死的。
  只听我爸和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一直在争吵,我爸的底气越来越不足,最后真的撑不住了,重重地叹了口气:“两块就两块。”
  两块。
  我爸收购价是六块,酒厂收购价是两块。每斤赔四块钱,四吨,就是八千斤,赔进去三万多。我爸好不容易攒的钱,一把空了。
  我忽然很想杀了电话那边的那个人。
  下午酒厂的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白矮胖子,是经理什么的,另外一个是卡车司机。
  我爸自己雇人装车。等装车的人来了,我爸带人把甸枣装进酒桶里,直接上秤称。白胖子经理拦住了:“货到厂子里再称,以那个数为准。”
  我爸一愣。矮胖子经理递了一支烟过来,什么都没说。
  我爸看了我一眼,怒气冲冲地出去,和经理争辩了一会儿,然后垂头丧气地回来。
  酒桶摞三层,第二层酒桶刚摞上去,下面那层甸果浆液顺着桶边儿流了出来。第二层摞完,最下一层酒桶的浆液顺着车斗缝隙滴到了地上。我回家拿了两个小铝盆去接,很快接完了一盆,给重新倒在新的酒桶里。
  我爸把我的手按住了,跟我说:“回家学习去。”
  我说:“下午我就回学校了,两点的车。这还剩一个小时……”
  “回家学习去。”我爸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把最后一盆甸果浆液倒进酒桶,便回屋了,一直不敢回头。
  我根本看不进去书,只是感到一种级强烈的空虚感。
  “哥……”金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出现,穿的是我给她的校服。
  “滚!”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吼了她一嗓子。
  金香吓得浑身一激灵,吓呆住了,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我想马上安慰她,可是我看到院子里,我爸的眼神看向我,好像一把刀子。
  我便转头不看金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无声无息地走了。我赶紧趴在窗台朝院子里看,什么都没有。
  桌子上却留了一个带松紧带的灰色小兜。我想起来了,我爸每个月都给我生活费,我怕丢钱,就把这些钱用这个小兜贴身戴在身上,小兜上的松紧带刚好可以系在腰上。而这个小兜,就是金香给我做的。前几天,这个小兜有些坏了,我又让金香给我修补了一下。她刚才修好了,才找机会给我送来。
  唉……我刚才道歉就好了……
  在家里发了半个小时的呆,我带着行李出门,看见车已经装好了,甸果浆汁流了一地,仿佛一滩黑血。我跟我爸说:“爸,我走了。”
  我爸点点头说:“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知道怎么走。”
  “嗯。”我说:“还有,钱……”
  “哦,对了”我爸一拍脑袋:“这是这个月生活费,一千四,有四百是你们订资料的钱,四百是补课费,有一百是校服钱。到了学校第一件事,是把钱存银行里,兜里只留两百块钱,用一百块钱,取一百块。不要留太多在身上。”
  “嗯。”我说:“金香给我缝了一个兜,在衣服里面的,肯定丢不了。”说完,我把那个拉锁兜展示给我爸看。
  “行。”我爸点点头:“到学校给我打个电话。”
  “嗯。”
  车行半路,只见车前一辆白色卡车越来越近,车上装的是三层酒桶,酒桶里流出来了黑色的浆液,如水龙头放水一样,浇了一路。我知道那是装我家甸果的车,心里十分难受,转动身子,看这辆车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我爸讨回公道,只恨我现在既无人脉,也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