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女
  郁烈道:“为什么这么问?”
  “红莲业火克制傀儡印。但傀儡印不在火焰之中,而在花海之上。即使这样会耗费更多的心神,承受更大的损耗,你也依然固执地用水系灵力在业火中开辟出一方独立的天地——识海中的景象骗不了人,你在下意识地将所有与火焰有关的东西拒之门外。”
  郁烈整个愣住了。
  良久,他才轻轻笑了一声,视线放低,落在周围的洁白如云的花朵上。
  “……有的时候,我真是怕了你了。”他有些无奈地说。
  见过他操纵红莲业火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但从没有人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力量。
  郁烈抬起手,指尖冒出一朵安静燃烧的白色小火苗。
  这火苗就如黄豆一般大小,但不同于之前识海中温和无害的意识之火,它甫一出现,便带来了真切的灼热。
  不过这热度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这火苗就被郁烈随手掐灭。
  “我的确不喜欢火焰。”他说,然后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要跟我去走走吗?”
  两个人走到了花海蔓延的边缘。
  前方不足十步,女子的身影依然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地立在那里。
  “我的体质属水,她的体质属火。”郁烈慢慢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便用秘术改造了我的经脉,让我的身体能够容纳火焰的力量。之后,她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将红莲业火传渡于我。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段挺难过的时间。”
  他说得轻描淡写,润玉却无声地攥紧了手指。
  改造体质、传渡异火,让原本的纯水之体被迫接受纯火之力的侵袭,光是听上去便知道有多么艰难。他想,他约莫知道了一点郁烈与傅紫云关系冷淡的原因——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已不是“疯狂”二字所能形容。
  郁烈继续道:“后来我去了万劫谷,那里是个三不管的地界,混乱、黑暗、无序……但是我使用业火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得清。你说得对,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选择……我厌恶它的存在——我不想用它。”
  就像拿着一柄自己不喜欢的武器,纵然知道它已经属于自己,潜意识中依然将它束之高阁。
  润玉知道,这个时候最保险的做法应该是绕过这一个话题。每个人都有不怎么想回首的过去,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再次触及那些尘封的记忆。
  但是他既然已经将对方放在亲人的位置,便不想再固守朋友的界限。
  “你还在想着她吗?”他说。
  “想着她?”郁烈失笑,“怎么可能。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永生永世别再和她扯上关系。”
  “曾经有位前辈说过,纠结于放下与放不下,本身就是一种放不下[1]。”润玉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你还想着她,所以本能地厌恶火焰,所以即使在你的识海当中,都还留有她的投影。漠然也好,憎恶也罢,这种种负面的情感,又何尝不是一种牵念?——人是不会被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牵动心绪的。”
  郁烈切切实实地怔了一下。
  他从没有这样想过。
  又或者说,在郁冥觉死后,曾经誓言的约束力消散,他便觉得与傅紫云的最后一丝牵绊也消失殆尽,从此便刻意地将过往的一切掩埋。
  然而这种刻意,本身不就是一种逃避吗?
  他再也没有回过幼时居住的灵镜台,在识海中下意识地将水与火分割两极,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在想着她啊。
  “从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郁烈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或许我真的没有放下。我口中说着与她陌路相离,但其实,我一直在等一个解释啊……”
  他这么说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润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
  过了半晌,郁烈突然道:
  “傅紫云是被郁冥觉亲手所杀。”
  这个消息的确出乎人意料之外。饶是润玉性情沉稳,闻言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愕然。
  “很奇怪,对吧?”郁烈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微微笑了一下,“还有更奇怪的——在她死之前,曾让我发了一个上神之誓。若她死于郁冥觉之手,万载之内,我必须亲手杀死郁冥觉为她报仇。否则身死魂散,坠入无间地狱,日日受业火灼心之苦,直至神魂消散。我发誓后不久,她就真的死在郁冥觉手里。”郁烈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亲眼所见。”
  此后万载之内,他的确亲手除掉了郁冥觉。然而过往种种,也随着他生身父母的死而消散。
  再没有人知道当年旧事,再没有人知道——
  “她为何要生下我?她生下我,就是为了培养可以接近郁冥觉的一把刀吗?这些问题我一直想问。但是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去问。”
  郁烈说完,望着不远处女子的身影,吐出一口气,道:“不过你说得对,这些旧事,既然已经湮没不闻,我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牵绊于心。或许我现在还无法彻底放下,但自今日始,我终有与过往告别的一天。”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火焰、赤色的天地和那女子的身影,便开始破碎崩解。
  这不是刻意地抹除,而是自然地消亡。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浩瀚的生死轮转之力逸散开来,模糊了水与火、天与地、过去与现在。
  “啧啧。”许宝珠本在百无聊赖地盘腿而坐,突然察觉到小徒弟身上弥漫开来的生死大道气息,顿时精神一振,“今天是个什么适宜进阶的好日子吗?夜神刚刚升华大道,小镜儿也在今日突破境界……”
  “想必是在识海中发生了什么吧。”布娃娃说,“有些过去,总要面对才行。”
  许宝珠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吧。我看他们也快醒了,我们走吧。”
  “不告而别不太好吧?”
  “那我告诉他们一声不就好啦。”
  润玉和郁烈自识海中脱离,几乎同时从入定中醒来,也几乎同时发觉了自己胸口贴着的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随意散漫,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狂放。
  郁烈身上贴的是:
  恭喜进阶,先走一步
  ——爱你的师父留
  润玉身上贴的是:
  恭喜进阶,同样先走一步
  ——一视同仁爱你的许前辈留
  郁烈:“……”
  润玉:“……”
  郁烈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把这张纸叠起来放进了衣袖里,只好克制住自己把这张纸揉成一团随手扔掉的冲动,也装模作样地将它叠起来放好。
  “那我们这就回去吧?”
  “好。”
  “对了,刚才忘了问,你出来之前和小露珠说过了吗?”
  “……”
  “噫,你不会没和她说吧?”
  “……我忘了。”
  “……可怜的小露珠,她现在一定以为她的殿下丢了。”
  “……”
  邝露:没有那么夸张吧!
  两人回到天界时,夜色还深,一切与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邝露和涂艳山坐在庭院里闲聊等待,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放心之余,都很贴心地没有去问他们深夜去了哪里。邝露将那封信交给了润玉,信是封好的,奇怪的是上面却没有任何署名。
  邝露将信交出后就和涂艳山一起走了,显然,她们两个都没有过盛的好奇心。
  “谁写的?”郁烈却很好奇。
  润玉已经将信拆开,展开里面的一张纸看了看,面色也有些奇怪:“洛水常女。信上说,她明日会来拜访。”
  “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郁烈回忆了一下,道,“是洛神的女儿?”
  “对。”润玉对水族事务颇为熟悉,并不似郁烈还要特意回忆,“洛神逝去后,她便掌管洛河水族。但是她一向避世隐居,洛河水族亦是名声不显,为何突然……”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两人思忖无果,便也不再为此烦忧。
  是友是敌,明日便见分晓。
  第二日,常女果然依言前来拜访。她来得悄无声息,好似清晨林间的一片薄雾。
  郁烈只见了她一面,观其形貌,但见面色苍白、身形荏弱,如雨中花风中柳,却也别有一分纤细风流。略有些奇怪的是,郁烈总觉得她身上某些地方令他觉得莫名地熟悉。
  常女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薄衫,长发用一根白纱简单束起。她没有带一个随从,孤身一人前来,也坚持单独见此间的主人。
  郁烈虽然好奇,却也不会失礼地去听墙角。他坐在树下石桌旁,刚喝了半盏茶,正殿的门就开了,润玉走了出来,常女却踪影不见。
  “她人呢?”
  “已经走了。”
  郁烈奇怪道:“她这么神神秘秘地来找你,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润玉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几句话,也已经足够。”说着,他抬手往桌上一抚,显现出一个木盒。
  “这是何物?”郁烈一边给他倒上茶,一边问道。
  “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润玉说着,把盒子往郁烈面前推了推。
  “我可以看?”
  润玉奇怪地反问,“你为什么不可以看?”
  不知为何,郁烈觉得内心深处有一丝隐秘的欣喜。他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卷名叫《梦陀经》的竹简,和一张图纸。
  “鸟族兵力布防图?”郁烈这下真是实打实的惊讶了,“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郁烈说的自然是簌离和常女。
  这么要命的东西,簌离竟能托付给她,足见对她的信任。可是,簌离不是只有彦佑和小泥鳅两个养子吗?
  ——哦,对,现在还多了一个自己。
  但是这个常女,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洛神原名夷光。她的母亲是龙鱼王的异母妹妹,名叫若羌,真身是一尾普通的红鲤。后来因爱上一个凡人,便脱离家族与对方一起远走洛水。”润玉将常女说与他的话复述给郁烈,“洛神就是她与那凡人的女儿,所以继承的龙鱼血脉更加淡薄,到了常女这里,血脉再次被稀释,是以常女的真身只是洛水上的一片云雾。昔日龙鱼族覆灭,天后并没有察觉到她们这一脉与龙鱼族的关系。而常女之所以会与母亲有联系……是因为你。”
  “我?”郁烈茫然道,“我之前并不认识她。”
  润玉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凡间的时候,你曾在夜间顿悟,领悟了生死大道?”
  “这个自然记得。”
  “常女修轮回大道,而当初那座凡间宅院,便在洛水之侧。”
  郁烈有些明白了:轮回大道,本就是由生死大道衍生出的后天之道。而修士领悟先天大道时会显化异象,亦会引动其所衍生的后天大道遥相呼应。
  “所以她当时——”
  “对。在你顿悟的时候,她也受到影响,曾有一瞬间于冥冥虚空中瞥见了自己的血缘之线。”
  郁烈点点头——这实在是机缘巧合,但也是个不错的巧合。他又在脑海中捋了捋这略有点复杂的族谱,“所以这么算起来,常女是你的表妹?那倒的确是关系更近了。”
  难怪簌离舍了彦佑而选了她。
  “不过,她这次来,就单单只是为了把这盒子交给你?”
  润玉道:“是转交,也是试探。”他的语气平淡,却有几分意味深长,“她和她的外表,并不一样。”
  璇玑宫的禁制悄无声息地解除了,但说句实话,解除与否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水神来过一次之外,根本就没人过来拜访。
  正殿之中,郁烈和润玉相对而坐,一人拿着书卷闲闲翻看,一人看着手中的文书做些批复。
  殿外阳光和暖,殿内清香杳杳。
  “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郁烈开玩笑道,“一定有很多人想从你这里探听点消息,只是碍于我在这里,不便前来。”
  “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遗憾。他们不来,我也正好落得清静。” 润玉放下文书,“不过那日父帝前来,你避而不见,在我看来,他不会就此罢手。”
  郁烈翻了一页书,问:“你猜他会怎么做?”
  “冥帝。
  冥界虽说已重回大家的视线,但与各界都是态度暧昧,并未与任何一界表露出亲近之意。冥界根基雄厚,又手握秘境古九州,若不能为友,必为强敌。所以他见不见得到括苍君暂时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与冥界搭上关系。”
  “与我所想一致。”郁烈道,“恐怕过不了几天,你就能见到真真了。”
  润玉笑着看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冥帝会到天界来?”
  郁烈道:“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
  “……”郁烈沉吟片刻,道,“还没想好。你有什么建议吗?”
  他一脸认真求教的样子实在太令人手痒,润玉顺手抓起手边的书扔了过去,“赌注都没想好你打什么赌?”
  郁烈手疾眼快一把将书接住,还没等说什么,就见邝露走进来道:“殿下,括苍君,锦觅仙子来访。”
  润玉敛去了笑意,淡声道:“请她进来吧。”
  郁烈起身道:“我还是回避一下。”
  “不必。”润玉说完,又解释道,“我已经大约猜到她来做什么了。”
  于是郁烈又坐了回去。他看着邝露出了殿门,忍不住回头对润玉说:“我总觉得小露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润玉笑道,“邝露素来聪明,她应该是早就猜到了。”
  “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刻意避忌她。”郁烈道,“你看,这天宫到底还是有人真心向着你的。”
  “我知道。”润玉淡淡一笑,“放心吧,如今对……我也没什么想不开的了。”
  他这话刚说完,锦觅就脚步轻快地进了正殿,她穿着一身缀满了花朵的淡粉色衣裙,衬得肤色白皙,眉目如画。
  [1]《灭运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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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胡汉锦又回来了!
  小伙伴们别急着掏刀!冷静!理智!
  大龙现在对她啥感觉也没有了,顶多就是把她看作一个熟人,所以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牵动大龙的心绪。小伙伴们拿出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她就行了,不用太过在意。她对主线剧情没有影响。
  以及,前文已经或明或暗地提到过常女这个人物了,不知道小可爱们有没有注意^v^
  又及,文中引用的话出自《灭运图录》,前辈@石道长。没看过的小伙伴们可以去康康,起点无cp男主文,堪称起点文中的一股清流。石道长智商高三观正不和异性发展不正当关系,堪称我辈楷模。我前后读了有四五遍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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