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千钧一发
  从诞生至今,我从未如此逆反过,这是第一次。
  我向来憎恶胡搅蛮缠的行为,但脸上火辣辣的痛却提醒着我,此时所做的一切似乎都理所应当。
  “小贱人,偷东西还口出狂言,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给我往死里打!”话音落,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迎了上来,此时我才发现,追我的不仅是店家一个人,还有他的伙计,而刚刚打我的,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而在他们扑过来的一刹那,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护住那一屉包子,这一顿揍我不能白挨,这包子算是店家给我的赔偿——
  他必须要失去一件东西,因为,他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捏住笼布的四角向上一提,包子便被尽数裹在其中,刚将包裹揣进怀中,伙计们雨点般的拳脚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拼尽全力让自己在拳风脚雨中保持着半卧的姿势,将包子护在身下,身上的痛和体内呼之欲出的能量利爪般撕扯着我,几乎将我撕碎。
  脑袋上挨了几下,不知是拳是脚,只知力运千钧,似铁石一般,砸得我脑袋轰轰作响。
  我一面咬牙忍受着体外的痛,一面拼命压制着体内乱窜的能量,我不敢闭眼,甚至不敢有一时半刻的走神。
  我承认,我怕死,怕被这几个下手狠辣的壮汉活活打死,但比这更令我害怕的,是再次被人类视为异类,逼至绝路的痛苦!
  宁可死,也不要孤立无助地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的痛已经麻木,体能乱窜的能量被流血的伤口消耗殆尽,拳脚声终于散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死神一样包裹着我。
  刚开始,我是靠身体来感知他们的拳脚,但渐渐的,便转移成了听觉——因为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松了一口气,身子终于毫不顾忌地倒在了地上。
  太阳已西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路过的行人诧异地望着我,陆陆续续地从身旁绕过。
  望着湛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我有刹那的恍惚,若没有挨这一顿打,这还真算是美好的一天呢。
  不知为何,我特别喜欢天空,生来便喜欢,喜欢干净澄澈的蓝,喜欢干净纯粹的白,似乎只要多看上几眼,它们便可以从天而降,洗涤尽这世间的所有污秽。
  对,我还喜欢那金灿灿的阳光,虽然它暖得了人身却暖不了人心,但那不是它的错,而是人心太深。是人自己,用太多的心事,将它埋起来了。
  我凝起双眸,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阳光带来的温度,将所有心事置诸脑后,放空心扉,让它可以从高远的天空,一直暖到我的心上。
  路人陆续而过,不需刻意去看,不需刻意去听,便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他们带着一抹厌恶的、刺人的目光。
  这原因,我又何尝不清楚:
  躺在大路中间的我,挡了行人的路,虽然可以绕过去,但终究是横添了一个枝节。
  但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此时的我,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闭上眼睛,不去想自己伤得多重,不去想自己还能不能起来,不去想自己能撑多久,不去想自己会不会死……
  不去想,一个女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大路中央有多么窘迫羞耻,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何时恢复知觉,何时有了力气,何时再回家。
  穆大娘她们,一定在家里等着我呢吧……
  思想一放空,心湖归于平静,四周的嘈杂变得轻轻浅浅,似拂面而过的风一般,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或许,死,便是这种感觉吧。没有失去一切、灰飞烟灭的恐惧,而是放下过往、归于混沌的安详。
  “让开!让开!”车夫的呼喊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行人纷乱躲避的脚步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迅速逼近的声响如一个惊雷在心中炸响,我用力动了动身子,身体却未移动丝毫;试图调动体内的寒气,可那寒气就像支离破碎的镜子,再也聚拢不到一处。
  我成了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残废,一块坐以待毙的俎上鱼肉,这一生中,我第二次感到绝望。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夹杂着车轮的马蹄声带着死神的影子迅速逼近,濒死的恐惧让我快要窒息,此时我才蓦然发觉,原来,我既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望着已奔到眼前的骏马,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
  四周响起一阵尖叫声,在骏马的前蹄将要踏上我脑门的瞬间,它乌黑的眼睛映入我的瞳孔,我知道,它在看我,而此时,我也在避无可避地注视着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马蹄停在半空,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勒住,我微怔,顺着马蹄向四周看去,只见马、车、车夫、行人……皆保持着马蹄即将踏碎我脑袋那一刻的动作神情,一动不动,似乎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刚刚那一惊险的瞬间。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是别人被定住了,还是时间停止了,亦或这些只是我临死前产生的一个幻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声响,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的幻觉还没有消失?
  莫非,这不是我的幻觉,而是时间,真的停止了?
  可是,为什么我可以动?
  不管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动,在这四周的一切都被定住的千钧一发之际,我还是先保命要紧。
  想到这里,我急忙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刚刚连闪躲都做不到的我,竟在自己的努力下,将身子挪出了马蹄和马车的碾压范围。
  两个车轮之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从马蹄下挪到车下,刚松了一口气,一阵劲风陡然从身上擦过,车绝尘而去,四周恢复了之前的喧嚣热闹。
  “这个乞丐真是命大啊!”四周传来路人的议论声,心一紧,像偷了东西怕被发现的盗贼,我屏住呼吸,紧张地探听起众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