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烈日当空,简单热完身后,体育老师终于宣布解散。
  操场上很快就空荡荡。
  干什么的都有:聊天,打球,散步,背书,写作业。
  我们坐在树荫下喝汽水。田宗文手指上转着球等着何殷辉,他去问崔佑打不打球。
  “打。”崔佑径直走向他们。他在我们班人缘不错,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联考了,每次联考完都会换座位,根据排名来挑选同桌。
  一定会有很多人请他选自己。
  日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透射下来,照得他的汗珠晶莹透亮。
  我眼前只有你,别无其他。
  “我喜欢崔佑。”我的声音旋即被喋喋不休的蝉鸣淹没。
  但我没想到她们两个的反应如此淡定。
  “喜欢他很正常吧?你毕竟天天和他坐一起。我第一次见到他我也有点把持不住。”
  “等等,这是靳钟瑞吗?你居然……”我捏了一把她的胳膊。
  “咋了,就一瞬间而已,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帅。”她耸耸肩,又看着韩桑影说:“虽然你家孟国琛也好看……”
  “靳钟瑞!”
  “你反应这么大干嘛?怕我横刀夺爱吗?就他那小身板,我真的没兴趣。”
  我喷出一口汽水,开始狂笑。
  “赵鹬!你还笑!”
  “不过你的身板倒是比他小很多。”我很认真地补了一句。崔佑捡球的时候停下来往我们这边看了眼。
  “不许说是我家的!”她锤了几拳靳钟瑞。
  “好好好我不说了。”
  韩桑影和她闹了会,“言情小说里的直球式、委婉式、死缠烂打式、调戏式……你打算用哪个呀?”又拉着我们去打羽毛球。
  我用的是做贼式……
  “男主最终爱上女主,不都是因为女主光环才爱上女主吗,主打的就是一个宿命感。”我想起之前小七说的:“我都没看过,听上去就不非常可取。”还啄了啄我的手表示不赞同。“虽然他看上去和书里的男主角色还挺像的……”
  “要不要我找孟国琛打听下他的罗曼史,他看着挺正常啊,怎么就和孟国琛玩的这么好啊?”
  “好,交给你了。”
  “你干嘛不找他给你补习啊?他不是成绩很好吗?这次考试都年级前十了。不过数学还是比我差了点,虽然我给你补数学也不是不可以。”靳钟瑞不仅身体好,数学思维也很强。
  “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我犹豫着。
  “妈呀,你真的变化好大。”
  “不是以前那个雷厉风行的赵鹬了。”韩桑影点了点头。
  “要是你以前,你肯定会说:「让他给我补习,那是我赏脸。」”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确立我们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们会身不由己地把我们现在的特征,而不是理想的人的特征作为临摹的图样。我惊恐地想起昨天晚上,我站在书柜前,“要不我再看看别的书吧。”手指在书脊上划过,最后停在了会饮录上,这本还是之前韩桑影沉迷同性文学的时候买给我的,崔佑,他睡觉前看的也是这本书。我从来没有为了谁,而特地做什么事情。
  但是,自我遇见崔佑以来,我的思想便失去了活动空间,它甚至无力恢复最初状态以便与新状态作比较;我所完成了的认识,我对出乎意料的最初时刻的回忆,我所听见的话语,它们一齐堵住了我的意识,使我更多地是猜忌自我而不是认可自我。它们反作用于我的过去——以致我在看待过去时不能不受它们影响——它们甚至作用于我尚未定形的未来。
  若是过去的我,一定会狠狠嘲笑这样的自己,我无时无刻不在跟随崔佑,我对崔佑的想念已不限于临风叹息了,甚至连时间的数学刻度也呈现出痛苦。现在,每一天都像是一个轮廓模糊的山峰,变幻无常:走下山坡我感到可以忘掉一切,走上山顶我又渴望再见到他,因而内心烦忧。我时而下坡,时而上山,在上下坡之间摇摆不定。
  爱,或是喜欢,难道就是夺舍自我吗?
  “你不去他家里了?”我示意小七飞过来站我手背上,下午上完课我就回家随便收拾后便躺下了。连续做了几天的贼,我有些支撑不住。我的生物钟被打乱了,精神不济,最近上课总是被老师批评。”虽然我经常不听讲,都在干别的事,但是公然在课堂上睡觉是不被允许的,哪怕崔佑在我身边,也无法阻止我眼皮沉沉。
  “我不敢在他旁边睡,我怕睡过头。”
  “周六去吧,周日可以回来补觉。”
  鉴于我好几天都趴在桌上睡觉,有一次我从下午下课开始睡,随便拿了本书盖在脸上,晚自习铃声我都没听见,崔佑看不下去了,把书拿开——那是他的练习册,叫把我拍醒,好心劝我回家睡觉。
  “你每天晚上都在干什么?”课间我让他给我买了瓶冰可乐提提神。我总不能说我这几天都偷偷溜进你家看你睡觉吧。
  “就……沉迷美色吧。”
  崔佑:“……”
  “你们恋爱中的人都像你这么痴情吗?”小七叫了一声。我揉揉它的脑袋,它柔顺的毛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紫色。
  “但是看着他就是很开心呀。”我把脸埋进毯子里。“韩桑影说他没有谈过女朋友,不知道他是不是痴情那一挂的。”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学校和家长要阻止早恋了。我现在就像个废物。”
  “倒也不用这样说自己……他们无法阻止要发生的事情啊。”
  “这次考试他已经考进前十了,他应该快回A班了。”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表扬了他,我却在焦虑他什么时候回A班,他才休息半个学期,就卷土重来了。
  “就算不考第一名,他也是可以回去A班的。”
  “考第一名和把他弄到手,谁更容易些?”我又在开始做梦了,明知道两个都不太可能。
  “第一名。从效益来看,成绩能带给你的收益远大于崔佑。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了吧……我可以他给我补习数学。”在内心深处我感到过去的时间又一次堆积。这种感觉像我曾经在树林里睡觉时的记忆一样飘浮。不是崔佑本身,而是崔佑在我心里的位置,相对于日日埋头苦读的高中生活,相对于日日埋头于哲学世界的生活。模糊,遥远,无声。一瞬间……就这样结束了。我无法知道往后的心态是否会有延续与更新,或者什么都没有,像一个障碍。其实没有人阻止我做与我要做的事完全相反的事:没有人,没有……我不必坚持自己的起点……我会痛苦?还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