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菜瓜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一直朝着韩修离猛烈地扑去,一脚被踢开,又扑去,又踢开,再接再厉,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和光嫌弃地挪开了眼神,“那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韩修离顿了顿,“他没有魔将时的记忆,心境没达到元婴的程度。听说菩提秘境的灵魂状态不会死,他便杀害其他灵魂们,积累心境体验。我当时尾随魔主,并不清楚他之后的经历。再一次见到他,他就成这样了。”
  和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烦躁得想打人。菜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清楚这事儿。
  这次菩提秘境的变动太大了,先不提无双剑出世,光是海族参战,就有数不尽的报告要写,开不完的会议要回报,光是想想就头疼。
  她摆摆手,示意韩修离赶紧解决他,“踢飞吧,碍眼。”
  韩修离得令,菜瓜再次猛扑时,直接一脚踢得老远。过了片刻,远处传来惊呼和惨叫声,看来菜瓜看上了其他的猎物。
  她刚松口气,脑子里又蹦出韩修离说过的话,他一直跟着魔主?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他莫非......
  他环视四周,灵魂状态的只有他们两人,他轻声说道:“无双剑出世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当时只有我在场。”
  她没接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江在棠来秘境是为了无双剑吧。顾剑尊飞升前承诺过,拿到无双剑者,当任昆仑剑尊必须授予该人无双剑法。拿到无双剑的人是你,你把剑挂在他脖子上,出菩提秘境时,带着无双剑的人是他。”
  如果是其他人,和光不会承认这件事,但是这家伙是韩修离,无相魔门的少门主。
  四大宗门中,万佛宗和无相魔门是穿一条裤/裆的好兄弟,大衍宗和昆仑剑宗穿另一条,两边还时不时比较谁的裤/裆结实。
  就这么点无足轻重的事,她没必要瞒他。
  和光点点头,“对,我把无双剑让给了他,换了一个人情。”
  韩修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光眼神催促了好几下,他才道:“那小子是昆仑剑宗的人,就算得了个人情,他也不会做出任何损伤昆仑剑宗利益的事情。那可是无双剑,值吗?”
  她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当然知道,他承诺时说了,他不会做出任何有害昆仑剑宗的事情。但是,他可没说不会做出损害大衍宗利益的事情。”
  真到了两门交锋的时候,江在棠会成为一把直接捅向大衍宗命门的利刃。
  韩修离听到这儿,也不再执着于此事。掌门的教导还历历在目,紧紧跟着渣渣光的步伐,她指哪儿,他打哪儿。
  她觉得值,那就值。
  她让他保密,他就闭嘴。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鲠在心头。
  他不是憋在心里的人,干脆利落地问了出来,“你觉得江在棠怎么样?”说完,他挠挠头,在对视之前,移开了眼神。
  和光没注意到他的别扭,耿直地答道:“还行。”
  几十年前筑基期的门派比试上,昆仑剑宗没派江在棠出场,出场的是唐不功。和光与唐不功对战时,抓住他的伤口,不过险胜。听说江在棠的天资和实力胜过唐不功,她没见过他出手,她应是略不及他。
  不过,江在棠脑子不太行。不是说智力不行,而是作为执法堂的管理层来说,他完全不及格。谋略不够深不够远,出手不够果断利落。
  要是他生在万佛宗,别说堂主继任人,在藏经阁的较量中,就被刷出名单了。
  要她来看,估计连尤小五都不如。
  韩修离眼神余光偷偷瞥着她,见她好久没开口,他咽了咽喉咙,心里不禁打起鼓来,直到她说出“实力强劲,脑子不行”,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太好,就连掌门也歇了让他带领无相魔门做大做强的心思,只命他一心跟紧和光。要是和光嫌弃他脑子不好,走近无相魔门就糟了。
  幸好她也觉得江在棠脑子不好。
  砰——
  下方白光一闪,和光低头一看,江在鹅也自爆了。
  他们方才一心聊天,没注意到底下的战况,不知何时顾钧座不见身影,江在鹅浑身浴血,咬住无双剑,一头扎进魔相的魔气枝条里,也英勇献身了。
  她赞赏地看了一眼,有点出息。紧接着,想到江在鹅也即将变成灵魂状态,她心头一动,连忙拉着韩修离的手,离开了这儿。
  她自爆前才和江在鹅说过出秘境见,要是两人都变成灵魂大眼瞪小眼,不就一点也不帅气了嘛。
  她只管拉着韩修离的手离开,随意挑了个方向,直到停下来时,才发现他们跑到了河边,嗔怒禅的光头修士带领部队撤离的河流下游。
  河流又恢复了由西向东的流向,不过蔚蓝色的河水里夹在着点点的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和光看着那些金色的光点,其中迸发出强烈的佛力。她心头一震,回想起了曾经在书上偶然瞥过的一页,她张嘴,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流金河。”
  是了,这条河是流金河。
  三万年沧海桑田,万佛宗的变化太大了,她竟然没认出这条河。
  光头修士是从这条河撤离的,那他此时恐怕坐化了吧。
  第162章 162壮烈成仁(十五)
  ◎山高水远、岁月无疆,咱们下个轮回见!◎
  菩提城城门。
  猛烈的蓝雪过后,地面并未积出厚厚的雪堆,蓝色的雪花落在红色的河流里,一眨眼就消融了。蓝颜料和红颜料交织在一起,裹挟着红色蓝色的碎肉起起伏伏。
  三光不禁想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提起脚,红蓝颜料攀上衣角,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倒是把一身血色僧袍盖了下去,染得异常滑稽。碎肉也粘了上来,仿佛拖着他的脚往下拉,他废了点劲儿才摆脱。
  一根折断的骨头浮了上来,破烂狰狞,看不出是人族还是海族,也看不出出自哪个部位。
  他瞥了一眼,又抬脚把骨头压下水面,往底下的土地里按了按,让它不再漂上来。以前他心情好时还会送段往生咒,现在见得太多也就麻木了。
  有块地儿埋就不错了,不少人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秃驴,怎么停下了?累了吗?”
  女魔相飘在空中,她嘲讽地俯视着他,用尖酸刻薄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道:“和你的属下一样,感到绝望了吗?”
  这是一场艰难刻苦的战争。
  十几个时辰之前,因为海族军队的到来,刚刚经历过一轮战斗的修士们奋发精神,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魔主的一击又无情地摧毁了它,不抱期待不算什么,难的是一瞬之间从希望的云端跌入绝望的谷底。
  战场存活的修士寥寥无几,他们依旧在对抗天魔,却一脸漠然,眼神失去了光芒,黯淡无波。
  他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等待死亡。
  没有人对胜利抱有希望,但是他们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怯懦和逃脱,他们的反抗和坚持,只是拖延战败到来的时间。
  铛——铛——铛——
  菩提佛金像上方,响起三声钟鸣,肃穆而悠远,响彻了菩提城的每一个角落,敲打在每一个修士的心头。咚咚咚,鼓声已停,他们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乱撞起来。
  所有的修士怔住,纷纷扭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他们的眼里冒出一丝微弱的光芒,不过不是希望,而是彻底的绝望。
  不知是谁,小声地说了一句,“掌门陨落了......”
  哽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第一次响起了抽泣声。
  三光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背后雕刻着掌门的生辰八字,玉佩的光芒歇了下去,再也不会亮起。他咽了咽喉咙,使劲摩挲着玉璧,错落有致的纹路冰寒而硌手,直直硌进了他心里。
  他浑身的劲儿戛然卸下,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一时之间生出一股懈怠麻痹的心思,不知何去何从。
  片刻过后,他攥紧玉佩,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高高举起了暗淡无光的玉佩,冲着哀痛欲绝的修士们大声喊话。
  “掌门以一人之力挡住了魔主的攻击,以身殉道,无愧菩提佛!无愧万佛宗!吾辈中人岂可庸庸碌碌,岂可辜负掌门的期待。坚守道心!死守山门!”
  砰——
  菩提佛金像被黑色魔气贯穿,轰然倒塌,塌陷的前一刻,一束金色的佛光从中冒出,直直朝菩提城城门的方向射来,闪耀了半天昏暗的天空,照在了三光手上的玉佩上,照在了所有修士脸上,照在了所有人心上。
  “诸位!”三光高高抛起玉佩,吸引所有修士的注意。
  “山高水远,岁月无疆,咱们下个轮回见!”
  说完,他身先士卒朝着女魔相奔去。
  女魔相心头一沉,拧紧眉头,死死瞪住三光。
  原本陨落的秃驴掌门应该狠狠挫伤人族的士气,没想到三光几句话,就把“陨落”扭转成了“以身殉道”。这秃驴好狠的心,非但没有悲痛,竟然还利用掌门的死。
  苦苦等死的修士们眼神中又重新点燃了光芒,脸上燃起了希望,不是对胜利的希望,而是死之前多干掉几个天魔的希望。
  下个轮回见,单单这五个字,就兀自为所有人定下了战亡的结局!
  毅然赴死的情绪仿佛拉弦扣紧的长弓,轰然一下,引爆全场。
  修士们背对着轰然倒塌的菩提佛金像,迎着耀眼炫目的金色玉佩,再一次发起冲锋!
  河流上游,部队撤离的方向。
  前来援助的海族士兵不是魔相的对手,十几个时辰里一个个倒下。鲛王战亡的消息传来后,海族红着眼冲向魔相,以身殉葬了。
  最后,又只剩下了光头和尚一人。
  魔相毫发无伤,他遍体鳞伤。
  凭借这副破破烂烂的身躯,他要怎样拦住魔相?他知道他拦不住,魔相也知道他拦不住。但是,他还是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魔相前方。
  铛——铛——铛——
  三声钟鸣。
  他不由得仰头远处的望向菩提佛金像,后方队伍的动静也停了,啜泣声、惊呼声、恐惧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知道,掌门战亡了。
  魔相笑了笑,“魔主的动作挺快,就收拾掉了那个老秃驴。”他砸吧嘴,嫌弃地打量着光头和尚,“你也别犟,趁早下去陪那老头子吧。”
  光头和尚深吸一口气,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我绝不会让你过去,赌上我的命!”
  魔相哂笑,“就你这破命,能做什么?你站都快站不稳了,凭什么拦我!”
  “凭我这条命!”
  “哟呵,你这条命能......”话还没说完,魔相看到光头和尚的动作,不禁噤声。
  “凭我这条命,我的一身修为,和我的灵魂!不计代价,也要拦下你!”
  光头和尚缓缓地坐了下来,把铁棍竖在身前,盘起腿做出打坐的姿势,他双手合十,闭上眼,无声地念了起来。
  光头和尚没有再回答,他的头顶冒出一颗颗细小的金色光点,就像萤火虫一般慢慢地飞了出去,飞向了上游。金色光点越来越多,头顶渐渐往下凹了进去。
  魔相神色大变,忍不住后退一步,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