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玉脸上还挂着泪珠,吸吸鼻子道:“方才……方才那个长安的官又来了,这次还带了圣旨……”
  绥绥先想到的是那天“当面宣淫”,被信使捅到上头,陛下大怒要给他们治罪,吓得手脚都冷了。没想到小玉皱着一张小小的苦瓜脸说:“陛下下旨,命殿下归京……归京……完婚。”
  “完婚?什么完婚?”绥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小玉哇一声哭了:“就是陛下给殿下找了个王妃,是什么弘农杨氏的小姐,下个月就要殿下启程。怎么办呢,姑娘,那个治死咱们的王妃娘娘要来了!”
  这下绥绥可听明白了。
  事出突然,她也愣了好一会,却还不忘把包袱打开,拿出炸糖油糕来分给小玉,毕竟“这炸的不禁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小玉抽抽搭搭进屋去了。
  倒是绥绥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一面发怔一面咬油糕。炸透的江米金黄酥脆,豆沙馅滚烫,甜腻腻地流进喉咙。
  她中午就没吃饭,可饿坏了。
  三个吃下去,实实在在填满了肚子,也有了底。她拍拍手站起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打算。
  第四章 长安
  李重骏要回长安去了,阖府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的是那些卖进王府的本地人家,是走是留,全指着王爷一句话,不是背井离乡,就是丢了差事。可那些长安跟来的下人却是开心得不得了,在荒漠喝够了沙子,这回总算可以回到那温柔富贵乡去了。
  厨房大师傅就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当天晚上特意做了一道奶汤锅子鱼,据说只有长安有,就连皇帝赏赐大臣都用这道菜,寓意“鱼跃龙门”。
  可能是太快活了,手一抖,还多放了不少盐。
  绥绥喝了一大碗汤,又不得不喝了一大碗茶,然后就去找李重骏。
  打算和他商议自己什么时候离开。
  这出戏终于要唱完了。他马上就有正经妻子,不再需要什么假冒伪劣的宠妾,大概也正迫不及待地想打发她走。
  而绥绥呢……通过偷梁换柱和倒买倒卖,也已经攒下了一笔银子。
  傍晚时她算清了自己的私房,除了给翠翘治病,还足以开个小酒铺子。凉州临近敦煌,葡萄酒最出名,当垆卖酒,用钱生钱,再辛苦也是个长久之计,不比陪着那怪脾气的人演戏强多了!
  绥绥越想越欢喜,忙不迭到了上房,看守的小厮却说李重骏一晚上都在外书房。
  她只好走到一旁,倚在穿廊的阑干上等他。
  今晚下了入秋的头一场雨。
  西北的秋雨,湿而不润,只薄薄打湿了青瓦的房檐。绥绥望着夜下的穿廊,从假山引来,又从月洞门出去,百转千回,仿佛一条银龙,在疏疏的花木里时隐时现。银蓝的月光漫进来,丝丝缕缕的冷里白雾轻轻,像行人呼出的哈气,寂静又匆匆。
  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可每一次望见,都只觉得是异乡。
  她和李重骏呢,也是一样。
  做了他两年的宠妾,倒比陌生人还不如。
  夤夜,李重骏总算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三分薄醉,绥绥离得老远就听见有人说着:“快,快来扶着!殿下小心。”又看见桂花树后灯影绰绰。
  她赶紧溜到小径旁,在他要走过来的时候迎头跪下,说道:“殿下大喜——”
  李重骏很快经过她,理也不理,只有织锦袍角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好多人看着呢,绥绥正噎气,李重骏却又停住脚步,眯了眯眼,侧头睨她。
  绥绥眨眨眼:“殿下……”
  他忽然走回来,一把拽起她往院门走。
  “嗳,你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胳膊拖得生疼,差点跌在地上,李重骏索性把她拎起来,扛在肩上。
  绥绥头朝下,整个世界都掉了个个。她是真吓着了,不明所以,可下人们都当殿下“酒后起兴”,心照不宣地低下头跟在后头。
  等李重骏进了上房,又心照不宣地关上了门,没有跟进去。
  房内已经生了火,湘帘放下来,一进去满室清香温暖。可绥绥晕头转向,只觉得胃里汤汤水水翻腾,难受得紧,
  “殿下!殿下!”她小声叫,“我要吐啦!”
  “闭嘴!”李重骏叱她。
  他咣当一声把她扔在了熏笼上,绥绥抚着心口喘气,回过神来,只见李重骏已经坐在对面的寝床下。
  王爷的床和一般人不一样,台子高出一块,连着三四级台阶,铺着湖绿地衣。他就不端不正倚在那台阶上,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信笺。
  绥绥随即便明白了。
  虽然李重骏不说,但她早就看出来了——跟着到西北来的那些下人,对他既是服侍,也是监视。因此,李重骏要是看点什么私密的东西,也只好拿她当幌子,寻个把人轰出去的理由。
  绥绥也不知这些信笺都是谁给他的,反正他每次看的时候表情都很凝重。这回也不例外,李重骏板着脸看完了,指间夹着信笺,靠近灯台旁烧掉了它。
  火舌吞没纸片,灯影颤动,他合眼片刻再睁开,幽幽的光映进眼底,而那里却像结了冰。
  今天不是他双喜临门吗?
  又能回家又能娶媳妇,人生四大喜事占了两个,怎么还这么深仇大恨的?
  ……算了,她就没见他真心笑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