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当袁金生再次出仁寿宫想去探探消息就没回来,而仁寿宫门口再次来了乌泱泱一群太监之后,张太后脸色难看,夏皇后俏脸煞白。
  “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张太后刚走到仁寿宫正殿门口张嘴怒叱,就见魏彬带着人走进来,满脸含笑地在已经小了不少的雨中跪到湿地上:“老奴参见太后,参见……皇后。”尊号未定,魏彬喊得心头古怪。
  “魏彬,这是干什么?”张太后阴沉的目光从仁寿宫门外移到魏彬脸上,声音却不免有些颤抖起来。
  “太后恕罪。”魏彬仍旧一直赔着笑脸,“阁老们和六部九卿,还有一众公、侯、伯、驸马都尉到乾清宫查勘了火起之地后,一致认为此事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这话一出口,夏皇后的腿顿时一软,还好身边的宫女扶着她这才没倒下去,可宫女的手腕也抖个不停。
  张太后现在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那你带人围了仁寿宫是要做什么?皇帝怀疑本宫?上朝之前陛下不是还说这是天灾吗?”
  夏皇后双目恐惧地看着张太后:皇帝之前说的是,起火原因有待详查,可没说是天灾。
  但现在,文武重臣们一直认为是人祸,那岂非有了确凿证据?
  魏彬苦着脸,很无奈的模样。
  你要不要这么蠢?这样的话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看不出我现在的态度吗?
  宫里出了宫变未遂这种级别的大事,魏彬这些老人现在浑身是泥,来得罪人的事只能他们来做。
  几人当中,也只有魏彬能做好这件事。
  因此他顿时苦口婆心地说道:“太后多虑了,陛下宽仁,并未责罚任何人。乾清宫中,陛下还赐宴文武群臣,叮嘱了寿宁侯、建昌候继续用心先帝山陵事。只是宫中竟有贼子试图刺驾,也不知还有多少没心肝的藏在宫里。陛下挂念太后安危,恐仁寿宫这边也会有贼子再生事端。于情于理,老奴们得好生查验一下宫中太监、宫女们这些年来的行止啊。”
  张太后又惊又怕,现在却不敢再怒了。
  魏彬这杀才特别提到皇帝叮嘱寿宁侯、建昌侯是什么意思?
  她顿时语气中带着些商量说道:“这事本宫毫不知情,昨夜也受了大惊!”
  “都是老奴们办事不力,惊了圣驾。”魏彬听她想撇清干系,顺口就往下说,“可天子震怒,眼下十二监四司八局,还有女使这边的六司一局上下,是无论如何要查验一番忠奸的。如若不然,不单圣驾难安,太后,您也寝食难安吧?”
  朱厚熜用当场赐宴不计较的态度,安抚了杨廷和他们改口说是人祸,除了免一个将来被说天象示警的麻烦,就是要用这件事彻底打扫内宫,让张太后从此安静下来。
  现在皇帝差点被蓄意烧死了,张太后拿什么理由阻止皇帝彻查宫中太监宫女?
  又不是查张太后和夏皇后。
  魏彬跪在那里说道:“请太后勿虑,老奴已经挑了在宫中勤恳办事多年的人先侍奉太后几日。若仁寿宫中没有包藏祸心之人,查验之后仍旧会回来侍奉太后,不会很慢的。”
  张太后浑身发起抖来。
  这是被软禁了吗?
  虽然嘴上说的是先都请去查验一番,但过去贴心的人,真的还能回来吗?
  “……袁金生已经被带走查验了?”她颤声问道。
  魏彬仍旧恭顺地跪在雨中:“袁公公身担重任,各宫掌事太监自然是要先自证清白,才好继续在宫中办事。太后勿虑,老奴和袁公公多年交情,袁公公的忠心,老奴是有把握的。”
  张太后的心沉了下去。
  袁金生的忠心,她当然也有把握。
  可袁金生忠的是太后,而魏彬这些老奴,对袁金生何等了解?
  袁金生真的能自证清白吗?
  仁寿宫内外,魏彬一处地方都没翻查,仿佛皇帝真的相信太后绝对没有牵涉此事,只是宫中太监宫女们得好好问一遍。
  张太后根本没参与这件事,她只觉得冤屈,可又不知道能怎么阻止被认定为是“人祸”之后的皇帝。
  难道查一查都不让,本来没做这件事,却要与他撕破脸?
  那不是自认想弑君吗?
  看着仁寿宫内外全部换了一批新人,张太后和夏皇后顿时觉得这仁寿宫仿佛变成了冷宫。
  刺骨的冰冷恐惧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起来。
  这事怕不是皇帝自己做的吧!
  第73章 藩王继统就是这么刺激吗?
  “到底是你做的,还是别人做的?”
  从鬼门关回来的张延龄顾不得其他的了,到了他哥哥的府中就把张鹤龄拉到了“书房”里,把下人斥退得远远的低声怒问。
  “你当我是疯子?”张鹤龄沉着脸,咬牙说道,“这事倒像是陛下自己做的!”
  “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杨廷和他们傻?”张延龄同样沉着脸,“胡言乱语!我只问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你当我是疯子?”张鹤龄一脸怒容,“这事,倒像是钱宁江彬的余党想要浑水摸鱼,又或者被夺了权的魏彬那些人想要嫁祸!这下子,太后和我们,阁老们,还有魏彬那些杀才都被皇帝猜忌!”
  张延龄的智商跟张鹤龄也差不了多少,但回府之后跟心腹商议了一番,才知道事情仍旧不妙,而且是相当不妙!
  只不过,现在需要排除最坏的那种可能:“真是人祸,第一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太监宫女,魏彬他们疯了?”
  “那就是钱宁江彬余党!”张鹤龄眼冒精光,“必定是他们!皇帝和朝臣彼此猜忌起来,滔天风波一起,谁还顾得上去审他们、定他们的罪?甚至皇帝一时忌惮重重,把他们这些死囚重新提出来用都有可能!怪不得陛下立刻与朝臣们商议钱宁江彬籍没家资的处置,这就是安朝臣们的心。陛下也认为是钱宁、江彬余党做的!”
  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死囚真好用。
  张延龄半信半疑,但终归是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随后却说道:“大行皇帝的山陵事,一定不能出岔子!出了这等事,陛下只是为了朝堂安稳,怕群臣人人自危,这才先压下了怒火。但是这件事,一定会有人被拿出来祭旗的!咱们现在只是凭着姐姐是太后,陛下忌惮落下个刻薄的名声。这两年,一定什么由头也不能被人寻到!”
  “我当然知道!有老方帮忙盯着,哪里会出岔子?”张鹤龄说得自信满满,但心底的发虚始终存在。
  从正德皇帝不喜这两个舅舅开始就埋下的钉子,真要查到什么线索也是指向钱宁、江彬,老方的安排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只是没想到行殿中和第一次朝会时咄咄逼人的皇帝,怎么遇到这件事反而似乎不在意了呢?
  寿宁侯府里他们在商议,刚搬入新宅的袁宗皋府上,解昌杰等人又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大宗伯,乾清宫之火究竟是怎样?”
  正如袁宗皋所预料的,大雨之中带着大恐怖参加了大朝会,随后文华殿的朝食谁能下咽?
  在那里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等阁臣和六部九卿们都回来了,众人仿佛已经死过了一回。
  天子寝宫起火,头顶上的那柄剑仿佛一直在发出龙吟之声,令人肝胆俱裂。
  袁宗皋皱着眉:“文华殿中不是说过了吗?内侍不慎倾倒油灯引起的火,陛下赐朝食、赐宴,就是让你们不要多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明天经筵如期开办。”
  杨府之中,杨廷和面对杨慎的缠问心力交瘁,终于忍不住怒喝道:“无心之失就是无心之失,你是非要天象示警或者有人蓄意谋逆的答案吗?”
  好奇心人皆有之,但杨廷和也不清楚自己这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乾清宫出来的众人众口一词是无心之失的人祸,这固然可能是真相,却又更容易让一些聪明人猜测更多。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这么多重臣如临大敌、一起掩盖真相?
  杨慎被杨廷和斥责之后也就不敢再多问,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依父亲所说,钱宁江彬籍没之家资这下一口气少了近两百万两的缺口,儿子实在不能不多想。”
  “这事轮不到你多想!好好准备明日经筵,为父还要再看看讲章!”
  今天的凶险,全赖皇帝一念之间暂时平息下来。
  杨廷和自己是不怕他查,可最恐怖的是天子的猜疑之心。只要这猜疑不断发酵下去,那就再也不要想什么革弊图新,这几天来皇帝听政、听讲、听劝的势头也就会消失。
  今天,杨廷和是真的庆幸皇帝有如此成熟的心智——尽管这会让他觉得将来的许多事更难。
  杨廷和不知道毛澄对自己的腹诽,他只是一如往常、竭力避免着把事情引向最坏的局面。
  大明内阁首辅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乾清宫雷雨夜大火的真相似乎也就被关上了。
  刘龙回家之后就闭门谢客,严嵩回家之后也钻进了书房。
  骆安坐在锦衣卫的大堂里,看着麾下站的一个个人,他目光中多了一丝阴狠,怀疑的眼神从一个个人身上掠过。
  “都给我盯紧了!”骆安沉声呼喝道,“禁宫无小事!虽是内侍无心之失酿成大祸,但流言蜚语不会绝!若是有人要借此生事,锦衣卫必须提前知晓蛛丝马迹!把儿郎们都散出去。九门未闭,但出城的快马、驿路上的行商,一个都不要漏过,特别是去各藩王封地的,都听明白没有?”
  “卑职领命!”
  越说是无心之失,越是人人不得安稳。
  禁宫确实从无小事,这件事如果被利用起来会是什么情势?
  另外,陛下身边近侍都出了问题,厂卫爪牙呢?
  “王佐,你跟我来!”骆安转身走向内堂,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掌事王佐立刻跟了过去。
  其他锦衣卫高层顿时心头再度一紧。
  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对内。
  平日里虽然只负责锦衣卫内部一些俸禄、军匠、袭替等等小事,但此时骆安把王佐单独叫去了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王佐惴惴不安地走到骆安办公的内间,只听骆安说了一个字:“坐。”
  屁股只沾一点点,双脚还得撑着地,不让椅子翘起来。
  “陆炳在你那学得怎么样?”
  “……练武是一把好手,学问……卑职也不懂。”王佐心念急转,为什么第一句问陆炳?
  天子在关心他真正忠心的人什么时候才能上位!乾清宫之火,果然有内情!
  骆安幽深的目光盯着他:“王佐,你是张公公、魏公公、谷公公都举荐的人。陛下说了,你若是能把陆炳教出来,就是大功一件。日后,你至少也能搏一个锦衣卫世袭指挥同知。”
  王佐心头激荡,屁股离座跪了下来:“臣叩谢陛下隆恩,必不负陛下重望!大人但有所命,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骆安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人。想听我下一句话,就要做好人头落地,以后刀山火海的准备。”
  王佐心想我特么都被你叫进来了!不听的话,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了!
  还能怎么办?
  “请大人吩咐!”
  语调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毫不犹豫。
  片刻寂静之后,骆安开了口:“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公侯伯及勋戚,勘察现场,乾清宫之火并非无心之失,是有人意欲刺驾谋逆!”
  王佐眼前黑了片刻,又花了起来,但下一句话立刻脱口而出:“卑职先暗查锦衣卫上下,再听大人吩咐到北镇抚司,调派忠心死命校尉暗查此事,必定拿到铁证!”
  骆安深深地看着他。
  若不是因为潜邸身份,他骆安能比过这个王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