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323节
  需要做一些准备了……李善在心里如此想,裴世矩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等着太子按部就班的继位,要知道圣人李渊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呢。
  前日还在想着,玄武门之变会因为突厥内乱而推迟,但如今裴世矩这个变量考虑进去,还真不好说是会推迟还是提前。
  静静的坐着,一直到天黑下来,李善才走出书房,一脸的不爽。
  此次回京,即使不能耀武扬威,也应该夸功长安,没想到突利可汗一杆子戳中李渊的心窝,导致李善站在漩涡边不能自主。
  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又听到裴世矩投入东宫这个坏消息,李善的心情相当的恶劣,看见朱石头嘴巴一鼓一鼓的,随口训斥道:“给家里人多扯两尺布不好?”
  “非要吃这种零嘴,多大的人了!”
  “待会儿全都给小石头,你以后不许再吃!”
  李善平日对亲卫一向和善,突然发飙,被训斥的朱石头一头雾水,看看左右,众人都是一脸懵逼。
  心情本来就不好,还看见朱石头在吃蔗糖……李善想都没想就是一顿骂,现在庄子的日子好起来了,最典型的证据就是,买得起蔗糖了,这玩意在唐初价格相当不便宜。
  出了门,径直去了对门的凌家,寒暄了几句后,李善和凌敬进了内室,坐定后第一句话就是,“裴世矩投东宫?”
  “十之八九。”凌敬奇怪的问:“难道不是你希翼的?”
  你费力将李德武送入东宫,如今裴世矩也入了东宫,难道不是好事吗?
  秦王成就大业之日,便是你清算旧账之时。
  “你傻了啊!”李善压低声音,“他想杀我!”
  “那是自然。”
  “他不会将内情告知太子、裴寂!”
  “理应如此……”凌敬终于听出了味道,“他要辅佐太子登基!”
  “几番较量,裴世矩均落于下风,反而你扶摇直上,所以他要借大势……”
  “不好,东宫必然有事……要告知殿下!”
  “不对……”短暂的慌乱之后,凌敬冷静下来,“就凭着那两千长林军?”
  “无一丝可能!”
  李善摇摇头,“裴世矩乃何等人物,必有谋划,此事明日还请凌公告知殿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裴世矩年过七旬,他等不了那么久!”
  “而且即使突厥内乱,但仍控弦数十万,据五原郡南窥中土,本朝向来以宗室为方面之将,淮安王、襄邑王难堪大用,淮阳王、任城王太过年轻,赵郡王本就揽尽半个天下之功……”
  “若有小挫,朝中必望秦王力挽狂澜,这是太子难以忍受的。”
  “所以,太子、秦王夺嫡之争,不会延续太久……裴世矩正是看到这一点。”
  外有突厥虎视眈眈,太子、秦王的夺嫡之争不可能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说的难听点,如果历史上李世民不玩一出玄武门之变,别说还会不会用万邦来朝的大唐帝国,只怕中土尚要再分裂百年……原始空中,李世民登基的时候,苑君璋、高开道、梁师都这些突厥扶持的军阀都还在呢。
  凌敬深深吸了口气,他听出了李善话里的意思,裴世矩投入东宫门下,只会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削弱,甚至削灭秦王府,其二是在过世前推太子李建成登基称帝。
  换句话说,不久的将来,必有大变。
  凌敬的脑子嗡嗡作响,第一反应是东宫安置在禁苑长林门的那支长林军,第二反应是要不要附和长孙无忌,劝殿下先下手为强……
  李善瞄了眼表情木然的凌敬,叹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对了,代州总管一事,殿下如何考量?”
  凌敬呆了下,突然拍案道:“若你被调回朝中……”
  “那必然卷入漩涡。”李善点点头,“即使某不愿也不可能,殿下或许会留一道后手,但裴世矩决不许。”
  “若是外放?”凌敬眉头紧锁,“曾掌代州总管府,迁移何位都是贬,只怕不好安置……”
  李善也挺头痛的,“也不知道李药师性情如何,是否能留任代州长史……对了,殿下如何考量?”
  “噢噢。”凌敬终于回过神来,“若陛下询之,宁李靖不可任瑰。”
  李善点点头,心想这基本是废话,自己在李渊面前打造不偏不倚的人设,怎么可能举荐太子门下的任瑰。
  第五百零七章 敲竹杠(上)
  承天门外。
  一位异族人恭敬的向平阳公主行了一礼,“久闻殿下之名,英武不让须眉。”
  平阳公主回了一礼,侧了侧身子,延手道:“陛下传召。”
  但凡突厥使臣,往往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但这位使臣却笑容满面,谦逊有礼,使来往的宫人小吏都颇为诧异。
  两仪殿内,李渊放下一份公文,看向迈入殿中的突厥使臣,笑道:“久不见思摩了。”
  “外臣阿史那·思摩拜见唐皇。”突厥使臣应道:“上次尚在太原晋阳。”
  “是啊。”李渊叹道:“当年思摩受始毕可汗遣派,驱两千良驹襄助,悠悠已过十载,如今两国攻伐,再无当日情分,令人痛惜。”
  站在平阳公主身后的李善不禁扯了扯嘴角,李渊扯起淡来也挺有一套的,还往日情分,还令人痛惜呢!
  李善曾经与刘世让、苑君璋聊起过,突厥往前三任首领,就数始毕可汗最为了得,野心也最大,有入主中土的宏愿。
  阿史那·思摩此来自然是为了欲谷设,其实他比李善更早抵达长安,但直到今日才得传召。
  没有第一时间提起正事,阿史那·思摩顺着李渊的口吻,聊起了当年旧事,始毕可汗、处罗可汗在位期间,遣派使者入隋唐,他都是第一人选,早年就和李渊相熟。
  颉利可汗遣派此人入唐,自然也是考虑到他和唐皇李渊的私人关系。
  关于这位阿史那·思摩,李善还是今日早上受李渊传召入宫之时,听平阳公主提起的,这位也不是个普通人。
  开皇年间,裴世矩搅乱漠北,启民可汗投奔隋朝,漠北各部就是拥戴这位阿史那·思摩为可汗,不过启民可汗后来演了一出王者归来……
  就是这个原因,虽然始毕可汗、处罗可汗对阿史那·思摩都很器重,但始终不予兵权,至今他都没有设立牙帐。
  原始空中,这位阿史那·思摩还曾经被李渊、李世民两任唐皇册封郡王,之后为李世民宿卫宫禁,随征高句丽,伤重而死。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善视线在殿内扫来扫去,今日在场的除了太子、秦王、齐王之外,三高官官一个不落……呃,主要就是,门下侍中裴世矩今日也在,毕竟关乎塞外事,李渊要咨询裴世矩。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须发尽白的裴世矩悄然转头,视线正和李善撞了个正着。
  李善咧嘴一笑,笑容中夹杂着无穷的意味。
  这时候,李渊笑着说:“草原部落旧俗,赎人,自然是……”
  阿史那·思摩起身行礼,恭敬道:“可汗愿赠良驹千匹,耕牛五百头,还望陛下许可。”
  千匹良驹,五百头耕牛换人……李渊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不太满意。
  如果说是去年,准确的说是代州霞市未立之前,马引还没有实施的时候,仅仅是千匹良驹,李渊都觉得是赚大了!
  但从去年九月李善设霞市,重开商路至今,仅仅是送到陇西马场的骏马就超过了两千匹,而且几番大战,再加上苑君璋朝贡,几个月来,从塞外引入的骏马超过了五千匹,这还没算上那些民间交易的马匹。
  简而言之一句话,不够,得加钱!
  李渊沉吟不语,眼角余光瞥了瞥……到你上场的时候了!
  “欲谷设在雁门关外肆意杀戮,横尸遍野,仅仅千匹良驹,五百耕牛,何能赎其罪孽?!”
  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话,阿史那·思摩转头看见一位身材硕长的青年从平阳公主身后踱出,神采飞扬,双目如电。
  “战阵之中,生死有命,肆意杀戮平民,此罪难赦!”
  “陛下,当斩欲谷设头颅!”
  阿史那·思摩左顾右盼,一时间摸不准对方的身份,面前的青年不过双十年纪,贸然发声,唐皇亦不斥责,是宗室子弟吗?
  但秦王、齐王已在,难道是淮阳王,又或者是并州总管任城王?
  “不可无礼。”李世民轻飘飘的丢来一句,“颉利可汗独有此子,若不放归,他日可汗尽起大军……”
  李善旋风似的转身,盯着阿史那·思摩的双眼,厉声道:“那就请便!”
  “某倒要看看,颉利可汗能比其子高明几分!”
  阿史那·思摩心里一个咯噔,他猜到面前此人是谁了,必是如今掌代州的李善李怀仁。
  如今李善这个名字在五原郡非常的响亮,策划商路,迁居百姓以弱敌这些还只是小事,但雪夜袭营,斩杀郁射设,逼降苑君璋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直接导致两位可汗从暗斗转为明争。
  最关键的还是李善两次生擒欲谷设,如果说前一次还是运气,但此次雁门一战中,李善亲自出塞,连夜追击……欲谷设名声尽丧。
  现在突利可汗那边常用此事嘲讽欲谷设的无能,而颉利可汗那边也用郁射设之死反唇相讥……导致李善这个名字在五原郡,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阿史那·思摩行了一礼,“足下便是馆陶县公?”
  “正是。”李善昂然道:“尽可告知颉利,某在代州等着他!”
  阿史那·思摩久慕汉学,多年出入河东、关内,见识过无数人物,也不禁为之一夺。
  李善昂首,心里却在嘀咕,如果操作的好……等颉利可汗尽起大军来攻,撞上的是应该是上下五千年排名前十的一代名将李靖。
  沉默片刻后,阿史那·思摩再行一礼,“还请足下明言。”
  现在局势摆在这儿了,既然要敲竹杠,那就开条件吧。
  李善将锤子举得高高的,侧身回头看了眼李渊的神色,“当年始毕可汗与吾皇交好,惜处罗可汗坏两国之谊,究竟为何?”
  阿史那·思摩听得莫名其妙。
  李善叹道:“无非前朝义成居中挑拨离间,又迎前朝萧后、齐王之子,若贵方能送归此三人……”
  阿史那·思摩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对方不要骏马耕牛,不要金银珠宝,居然提出这种条件。
  前隋义成公主在五原郡的地位未必有多高,但却是突厥插手中土最为恰当的理由,处罗可汗从窦建德处迎来萧皇后、齐王杨暕之子杨政道,就是打的恢复隋业的名号。
  甚至苑君璋、梁师都、高开道这些军阀都是用这些名义存在的,梁师都还是那位被册封为隋王的杨政道的人呢,虽然只是个名义。
  想都不用想,阿史那·思摩一口回绝……这个条件,颉利可汗未必不会答应,毕竟换回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但如果真的答应了,突利可汗那边就有了名正言顺的攻击借口。
  到时候,这个锅肯定是自己来背的。
  第五百零八章 敲竹杠(下)
  阿史那·思摩苦笑着看向李善,“若能应下,在下不会回绝……”
  对于阿史那·思摩的拒绝,殿内众人都没什么诧异,说起来欲谷设虽然是颉利可汗独子,但两次被李善生擒,声名尽丧,重要性还真不能和义成公主、萧后等人相比。
  李善冷然挥袖,“那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