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在朱允炆出生之前,他和朱家兄弟一起过了一个年,那个年过的,其实不算多么丰盛,不过现在想一想,竟是有了点儿别样的滋味。
  张行瑜一行人跟着入了厅堂,张行瑜继续在陆长亭身边大献殷勤。
  但今日还让张行瑜站在旁边,那就实在有些不像话了,陆长亭当即出声道:“不必了,请好好享用饭食吧。”
  张行瑜对陆长亭的拒绝,向来很是听从,他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陆长亭的表情,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走了回去。
  此时,北平之外一骑人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晚,紧赶慢赶地入了城。
  城门口的守卫见对方持燕王信物,便直接将人放了进来。这行人进城之后,便不敢驱马而行,只敢快步往燕王府走去。
  很快,这行人到了燕王府外。
  燕王府外的守卫拦住了他们,“来者何人?”
  借着灯笼的光,守卫们见着了走在前头的人,那人取下披风,露出了一张有些凶狠的面孔来。
  是的,凶狠,守卫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脑中便不自觉地闪过了这两个字。
  那人浅浅一笑,却是又带上了不一样的气度,他道:“从应天府追随燕王而来,求见燕王。”
  守卫本还想拦,但却见这人背后站着的,都是燕王府里的人,守卫心中暗暗一惊,忙将人放了进去。
  此时厅堂之中,刚刚开宴。
  朱棣顺手给陆长亭夹了菜,谁叫陆长亭刚好坐在他的身侧呢?
  此时下人快步走来,在门外道:“王爷,人到了!”
  朱棣面上闪过了喜色,“赶到了?将人请来吧。”
  陆长亭心中好奇,这人是谁?看朱棣的口吻,竟是期待这人有些时日了。
  那下人转身去请。
  不多时,厅堂中众人都放下了筷子,看着门外一行人满身风雪地走来。
  走在前面的人,个子挺拔修长,身形偏于削瘦。
  他取下了披风,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个和尚,光头,穿僧衣,五官标准,但凑在一处,却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凶相来。
  陆长亭盯着这人,总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但仔细捕捉,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
  此时朱棣已经站起身来了,只是他的步子并未动。他朝着那人的方向笑道:“正巧赶上,便请一同入席吧。”
  那人点了点头,目不斜视。
  下人忙为他安排出了座位,便是恰好在朱棣的另一只手旁。
  由此可见朱棣对其的重视。
  而这时候陆长亭记忆的大门也终于打开了。
  穿僧衣的僧人,在洪武二十五年前来追随燕王,那不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道衍和尚吗?
  燕王手底下一大能臣!
  其经历也是颇具传奇色彩!
  根据历史记载,在马皇后病逝之后,诸王回到应天府悼念母后,洪武帝挑选了僧人随侍诸王,当时在朱棣身侧的便是这位道衍和尚,之后他与朱棣相谈甚欢,在朱棣离开应天府回到封地的时候,道衍也自请追随而去了,之后还在北平一座寺庙当了主持。
  想到这里,陆长亭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这僧人。
  史料里曾说,道衍早年游历嵩山寺,遇见了相士袁珙,袁珙观他面相,便道:“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
  大意是说他乃是个奇特的僧人,生了一双三角眼,像是病虎一般,他的性格必然嗜好杀戮,与刘秉忠是一样的人。
  这个刘秉忠是何人呢?
  长在元初,他信奉佛教,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一不通,后成为了忽必烈的左膀右臂。
  这是陆长亭对他唯一的了解。但仅从此就可看出,当初袁珙对道衍的评价如何之惊奇了!而后来的道衍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个名头。
  陆长亭低头抿了口汤,心底有些压抑不住激动,连带着伤口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
  他几乎能想得到,跟在朱棣的身边,他将会见到多少历史中的传奇人物。
  陆长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这时候,朱棣突然伸手过来,破坏了所有的气氛。
  他抬起了陆长亭的下巴,低声道:“快要睡着了么?”
  陆长亭摇摇头,随后抬起头来,却见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自己,其中也包括道衍和尚。
  道衍似乎对陆长亭有些兴致,还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只是道衍那双眼难免令人觉得畏惧。
  陆长亭知道相由心生。
  道衍看似是个平凡的僧人,但他的面相早已经透露出他的野心了。
  陆长亭冲他淡淡一笑,却是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陆长亭这个笑容一下子就扭曲了。
  朱棣忙又问道:“可是何处难受了?”
  陆长亭摇了摇头,“无事。”
  道衍在这时插声问道:“王爷,这位是?”
  “义弟。”朱棣言简意赅地道,“他姓陆,名长亭。”
  道衍笑了笑,那双三角眼却显得更是说不出的凶相,他朝着陆长亭道:“我姓姚,字斯道。”
  第049章
  这句话, 定然是与陆长亭说的无疑了。
  陆长亭心头微微惊讶,这等奇人异士, 难道不应当是脾气孤傲怪异的吗?怎的倒是顶了一张凶相的脸, 却偏偏说出口的是温和的话呢?
  陆长亭心中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他朝着道衍淡淡一笑, 这会儿笑的幅度比较小,倒是没有撕扯到嘴角了。不过陆长亭觉得,如果自己脸上不是青青紫紫的话,那么也许会更好看一点。
  陆长亭这时候还好,其他人却是在听过道衍的自我介绍之后, 朝他看了过去。
  一个和尚,怎的介绍的并非自己的法号?而是表字?倒也稀奇!
  虽然对道衍好奇极了, 但陆长亭却并未频频去打量他, 相反的,在彼此打过招呼之后,陆长亭便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食物了。
  朱棣见他吃得认真,这才知晓自己方才是误会他, 他那里是快睡着了,只是埋着头吃得正香而已。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头, 转头便和道衍说起话来了。
  因着锦衣卫也在当场的缘故, 他们提及的话都很普通平常,朱棣多是询问道衍来时路途上的事,一边吃一边说话, 气氛倒是渐渐有了。
  若是不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一大群人围坐在一处,倒像是有几分团圆饭的味道。
  陆长亭专心吃饭,吃了没一会儿便撑了。
  他放下碗筷,坐在一旁,歪着头看朱棣,朱棣也就任由着他看。陆长亭歪头歪得累了,才会时不时朝道衍的方向看过去,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单纯活动脖子一样。
  多么不动声色的打量方式啊。
  多来几次之后,陆长亭便已经完整地将道衍的容貌记在脑子里了。
  陆长亭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隐约记得道衍比朱棣要大上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如今的道衍刚刚迈入了而立之年。但让陆长亭惊奇的是,道衍看上去还很显年轻。若不是第一眼便去看他的眉眼,是很容易被他的气度所迷惑的。
  这时候外边儿突然放起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程二忙往外走,应当也是去指挥下人放炮竹了。
  很快,密集的炮竹声响起了。
  朱棣和道衍中止了交谈,两人同时朝陆长亭看了过来,看得陆长亭都有些错愕。
  陆长亭被盯着盯着,忍不住就打了个呵欠。
  朱棣见状,失笑不已,笑道:“这便困了?从前你还要守夜呢。”
  陆长亭道:“受了伤怎能一样?”
  话一出,那头的张行瑜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隔了这么远都听见了一般,他立即转头朝陆长亭看了过来。
  其实陆长亭还真没有暗地里指责他的意思。
  道衍插声道:“我这里有药对治疗脸上的伤极为有效,小公子可要试一试?”
  陆长亭更惊讶了。
  道衍好处是谁都给的吗?陆长亭觉得应当不是。
  难道道衍还从他身上瞧出了点儿与众不同?
  陆长亭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自恋。
  朱棣先代替陆长亭应了声,道:“那便要多谢道衍了。”
  道衍笑了笑,“不敢。”说罢,便立即从随身的袋中,取出了一个木盒,然后放在了朱棣的手边。朱棣从善如流地收了起来,便当做是替陆长亭收下了。
  陆长亭想了想,也对道衍一笑,道了谢。
  很快,众人也都用完了饭食,锦衣卫一行人自然是各自回了屋子。
  厅堂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陆长亭、朱棣及道衍三人,别的下人都退到厅堂外去了。
  朱棣当即打开了木盒,开始给陆长亭上药。
  见朱棣这般亲近地待陆长亭,道衍不由得又惊讶地看了一眼陆长亭。
  那药涂上来的时候冰冰凉,让陆长亭有种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朱棣的指腹慢慢从他脸上摩挲而过,后头陆长亭就觉得被带起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这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真的火辣辣,由药膏带来的像是滚烫的利齿扫过一般的火辣辣。
  有一瞬间,陆长亭都怀疑道衍这药是不是有问题了。
  但朱棣就在这里,道衍也不可能在药里做什么手脚。陆长亭紧紧绷着脸,好麻痹脸上传来的疼痛感。
  道衍见状,出声问道:“可是觉得有些刺痛?”
  朱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药抹上去还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