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扶桑无暇在意他隐含怒意的目光,快步走到门口,探头向外观望,便见一名太监站在过厅西侧的值房门口,满面惶急——扶桑不仅认得他,还知道他叫秋暝,在东宫当差。
  扶桑记得清楚,去年八月,太子突然患上头疾,虽请了院使、左右院判以及数名太医去东宫会诊,却没能找出症结所在,药石罔效,只能靠按摩缓解。
  太医院十三科,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咽喉、伤寒、接骨、金镞、按摩、祝由1,众太医各有所长,而右院判范鸿儒乃是按摩圣手,从此得太子青睐,每当太子头疾发作时,东宫便会遣人来请范鸿儒去为太子消疾解痛。
  但就在昨日,范鸿儒为奔父之丧,告假回乡去了。
  秋暝从范鸿儒的弟子口中听到这个噩耗,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慌慌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鸿儒手下的弟子中自然有擅按摩之术者,范鸿儒临走前叮嘱过那位名唤戴胜的弟子,在他告假期间,由戴胜代替他为太子按摩。
  戴胜正欲毛遂自荐,不想却被人截了话头:“我来安排。”
  秋暝循声看向说话之人,正是扶桑的师父,左院判赵行检。
  他刚从中院过来,秋暝和戴胜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赵院判!”秋暝如见救星,大步来到赵行检跟前,匆匆行礼,“幸好您在这里,快随奴婢去东宫罢!”
  “不是我。”赵行检一转头,恰和扒着门框窥探的扶桑四目相对,“扶桑,你去。”
  扶桑疑心自己听岔了,瞠目结舌道:“……我、我吗?”
  因资质平庸,太难的学不会,当初赵行检为扶桑选定的科目,便是熟能生巧的按摩之术,只要勤学苦练,即便是无能之辈也可学有所成。
  按照太医院的规矩,学徒们须得经过六个寒暑的潜心学习,才有资格进行考核,考核通过后方能录为医士。扶桑十岁进太医院拜师,满打满算也才学了五年,明后年能否出师尚未可知呢,他现在哪有资格去为太子按摩?师父是不是糊涂了?
  却见他师父微微颔首,波澜不惊道:“对,就是你。放心去罢,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师父替你担着。”
  第7章
  扶桑提着药箱,随着秋暝前往清宁宫。
  秋暝在前头大步流星,扶桑在后面一溜小跑,堪堪跟上他。
  赵行检那句话并不能让扶桑“放心”,他紧张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头晕耳鸣、心如擂鼓、四肢麻痹、脚步虚浮……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厥。
  可与此同时,他心底又窃窃地期待着,期待着见到太子,期待着用自己的双手为太子消除痛症——自从去年右院判范鸿儒凭借超群拔萃的按摩之术一跃成为太子最信赖的太医,扶桑便开始加倍地勤学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像范鸿儒一样,凭仗精湛技艺赢得太子青睐。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还没做好准备呢!师父到底作何考虑,竟如此无所顾忌地把他推出来?
  退堂鼓打得咚咚响,可双脚却不受控似的,疾走如风。
  眼看着清宁宫已在望了,秋暝蓦地驻足回头,看着紧随其后的扶桑,问:“你真的行吗?”
  扶桑在心里呐喊: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
  他神色惶惶,硬扯出一丝笑,话音全无底气:“我……我可以。”
  秋暝愈发得愁容满面,倾身凑近他,悄声耳语:“殿下近来本就为武安侯世子兵败之事烦扰,头疾发作时更是易躁易怒,若你伺候不周,惹殿下发火,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所以我劝你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决不能有丝毫懈怠。”
  扶桑本就心虚胆怯,被他这么一说,更觉压力如山。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多谢公公提点,我定会尽我所能,服侍好太子殿下。”
  秋暝轻叹口气,转过身去,继续疾步前行。
  扶桑忙不迭跟上,身后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跨过那道对他来说犹如天堑的门槛时,由于心怀激荡,扶桑险些被绊到。
  努力将跳到喉咙口的心咽回肚里,绕过那道打过无数次照面的琉璃照壁,扶桑跟着秋暝横穿中庭,通过前殿旁侧的角门,迎面撞上两个人。
  打头那个是清宁宫总管太监南思远,他也是秋暝的师父。秋暝先是恭顺地喊了声“干爹”,而后朝着南思远身后那人行礼:“见过崔大人。”
  扶桑飞快地扫一眼南思远及其身后的崔恕礼,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南思远沉声问:“不是让你去请太医吗?人呢?”
  秋暝忙道:“范院判告假回乡奔丧去了,不在太医院里。”他往旁边挪了半步,让扶桑完全暴露在南思远眼前,接着道:“赵院判向孩儿举荐了他的徒弟。赵院判说,他这徒弟专攻按摩之术已有五年,功力不比范院判逊色,孩儿便带他过来了。”
  秋暝复述的几乎一字不差,赵行检方才的确是如此对他说的。
  扶桑听到时完全不敢置信,因赵行检从未如此盛赞过他,今天是破天荒头一回。
  南思远和崔恕礼的目光同时落在扶桑身上,扶桑这才躬身行礼,尽可能冷静道:“奴婢柳扶桑,见过崔大人,见过南总管。”
  南思远盯着他看了少顷,问道:“你爹是柳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