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为了驱散这种仿佛做了亏心事的奇怪感受,扶桑转而想起了韩君沛。
  他对这位王孙公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约莫七八年前,韩君沛常伴太子左右,那时的他已长成少年模样,常穿一身赭褐色武服,英姿勃勃,风神磊落,无论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
  后来,韩君沛随父出征,展露出非凡的军事才能,屡建奇功,威名赫赫,年轻子弟中无出其右者。人们都说,等武安侯老得上不动战场了,韩君沛便会接替他的父亲,成为新一代“战神”,担负起攘外安内、保家卫国的重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样一个旷世奇才、天之骄子,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陨落了。别说和他手足情深的太子了,就连扶桑这样毫不相干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无尽的遗憾与惋惜。
  扶桑又开始难过了,为了太子的难过而难过。
  对太子来说,韩君沛实在太重要了。他既是太子的兄长、密友,更是太子的依靠。韩君沛之死,无异于砍掉太子一条臂膀。从今往后,太子的路只会更难走。
  正想着,忽从远处传来人声:“殿下您走慢些,当心摔着!”
  扶桑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三五人正往清宁宫的方向走,眼看就要走到宫门口了。
  为首那个锦衣华服、步履匆匆的女子,正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大公主澹台重霜。
  眼见着大公主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清宁宫,扶桑长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原来他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来安慰太子,现在这个人来了,他便可以安心离去了。
  回到太医院时,早已人去屋空,冷冷清清。
  见过厅东侧那间值房还亮着灯,扶桑加快脚步,到了门口才放缓。
  隔扇门敞开着,正对着门的那张髹黑长桌后面,他师父正襟危坐,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把金圈水晶镜2——他师父才四十来岁,眼睛就坏了,读书时须得借助水晶镜将字迹放大才看得清。
  “师父,”扶桑轻唤一声,“您在等我吗?”
  赵行检闻声抬头,看着站在门外的小徒弟,语气平淡道:“何必再兜这一圈子,直接回去休息就是了。”
  扶桑抬脚迈过门槛,将手中的药箱往上提了提,道:“我回来放东西。”
  把药箱放在博古架的最底层,扶桑走到自己的桌位前,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书袋,挎到肩上,道:“师父,您不走吗?”
  问完才反应过来,这个时辰宫门已落锁了,他根本出不去。
  赵行检道:“我还在炼药,今晚就歇在这儿了。”
  扶桑半信半疑,道:“那我先走了,您也早些休息。”
  赵行检颔首道:“去罢。”
  扶桑出了门,又驻足回头,一手扶着门框,疑惑道:“师父,您怎么不问问我这趟去东宫表现如何?”
  赵行检自顾看书,头也不抬道:“我不问也知道。”
  扶桑怔忪须臾,心里汩汩涌出一股暖流,流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这种被信任、被肯定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在父母跟前讨巧卖乖的小傻子。
  他忽然郑重其事道:“师父,您放心,答应过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赵行检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指的是那个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知道的秘密约定。
  眸色霎时转黯,他没抬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走罢。”
  第10章
  柳棠时亥时三刻才回来。
  扶桑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时辰了,听见动静,一骨碌爬起来,下床披衣,开门出去,绕廊来到对面。
  柳棠时正坐在桌旁呷着冷茶,见扶桑探头探脑,他毫不意外,道:“进来罢。”
  扶桑走进去,兀自落座,不等他开口,柳棠时抢先道:“想打听太子的事?”
  扶桑觑他一眼,心虚地垂下眼帘,伸手从茶盘里拿起青花茶壶并一只白瓷杯,给自己斟茶,刚端起杯子就被柳棠时夺了过去。
  “这茶是冷的,你喝了要闹肚子。”柳棠时道,“待会儿让银水沏壶热的来。”
  话音未落,银水端着铜盆进来,顺口接道:“沏壶菊花茶罢?喝了能助眠。”
  柳棠时应了声“好”,银水把铜盆放在他面前地上,探手要帮他脱鞋,柳棠时却道:“我自己来。”
  银水便直起身,拿起桌上的青花茶壶,道:“那我去沏茶。”
  柳棠时弯腰除去鞋袜,将双足泡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这才偏头看向静静坐在对面的扶桑,缓声道:“你走后没多久,大公主便闻讯赶来了。大公主与太子都是先皇后所出,是真正的骨肉至亲,感情深厚,她的安慰比任何人都有用。大公主陪着太子待了大半个时辰,随后二人又结伴去了翊祥宫,我下值时太子还没回来。”
  翊祥宫,是蕙贵妃的寝宫。
  蕙贵妃是武安侯和先皇后的幺妹,是大公主和太子的姨母,是韩君沛的姑母,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个时候自当彼此慰藉,相依相伴。
  扶桑静了半刻,小声问道:“那你知道武安侯世子是死于哪种疾病吗?”
  明日一早,或者今夜,韩君沛之死的原委就会传遍整个皇宫乃至京城,没什么不能说的。
  柳棠时稍作犹豫,如实道:“听都将军说,应当是死于疮疡1所致的高烧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