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费·意志力·郑清然·宿命
  “你明明就很喜欢这份工作,想这些故意让自己左右为难的事做什么?”纪千秋低下了头。
  邓子追把脸挤到纪千秋的视线内,自然地看着他,笑嘻嘻地:“可是,我更喜欢你啊。”
  这样一来,纪千秋被迫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邓子追的笑脸中没有一丝遮掩和顾虑,笑容灿烂晃眼得让他心烦意乱。纪千秋想要推开他,同时却也想亲他,一些让他痛苦不堪的记忆又开始在眼前闪现,但邓子追的笑覆盖住了一切,在此时此刻包围了他,让他无法逃离。
  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失望从心底升起,邓子追的微笑渐渐变小。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事他没有察觉到?难道说,他的努力仍是白费的吗?
  然而,在一切开始消退之前,纪千秋终于抬起头来,苦笑着回看他:“等后悔的时候,可别忘了,这话是你亲口说的。”
  之后,他牵起了邓子追的手。
  太好了,没有白费,太值得了。邓子追心想。
  “你愿意等我到那时候吗,千秋?”
  “……嗯。”
  为安齐准备的东西基本已经送到了渡通,郑小强花了点时间去研究合适的法术,用上了自己的血液来画符。邓子追将手头所有能用上的软件都升级了一遍,与能联系上的每一个鬼差、妖怪都打了招呼,甚至给几个曾与他打过交道的仙官都报备了,虽然此事并不在人家的职权范围内,但他只想求个安心。
  按照推测,安齐生下孩子时,他体内的鬼王怨气会出现两种可能,一是存在了孩子身上,那这个孩子就需要被立刻监护起来,二是依然留在安齐体内,而此时的安齐必然十分虚弱,相信鬼王不会放过如此绝妙的时机来对他下手,所以,一众高手必须在那时做好所有对敌准备。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能够利用这次机会顺势捉住鬼王,解决一切。其次则是维持现状,只不过渡通众人需要守护的,除了菩萨以外,还多了一个灵力未知的初生婴儿,工作量加倍,但见招拆招不成问题。但万一被鬼王钻了空子,不论是安齐还是孩子,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更别提生孩子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事情。
  三个白乌鸦,没有一个是心里有底的。但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天地人三界的安危都落在了他们肩上,那就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你可算来了,早上老任打了电话过来,说按照你之前给的资料给安齐检查,感觉越来越接近了。”邓子追正在渡通快递点的仓库里翻箱倒柜着,见到纪千秋走进来,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地说肉麻话,反而一脸严肃,“安齐自己也觉得差不多了,我看今天下午要不要过去一趟?要是真的到时候了,我们就留在那边,不进进出出了,这样法阵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啧,我那些个用在数据线上的符纸哪儿去了?每次都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
  听了他的话,纪千秋神情一凛,语速也比平常快了一些:“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和前两天有什么不同?有见红吗?”
  “他说他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安齐这几天越来越难受,感觉还是让医生检查一下比较放心。”邓子追终于从杂物之中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气喘吁吁、手忙脚乱地把一大堆怪力乱神的玩意塞进包包里,“我们现在就去吧,我师父和大师兄也在回来的路上了。就用上次我们用过的那个符,过了今晚,新的阵法就会自动生效,我们就不出来了。”
  “新的阵法,又是什么东西?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纪千秋问。
  “因为我一直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用,但想来想去,现在的情况,也只能试一下直接开大了。”邓子追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和我本人魂魄连接起来的阵,相当于我直接用意念控制它的效果。我们师徒三人算是把毕生绝学都用到这上面了,只要我意志力足够稳定,到时候,就是世界末日也不会砸到我们头上。”
  纪千秋凝视着他,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忽然闪烁起来,随后,他淡淡笑了笑:“行,我先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就好。”
  邓子追便继续收拾起来,嘴里还自言自语着:“大师兄和老头子怎么还不见人影……”
  纪千秋转身走出快递点,在街角处站定,远眺向周围的建筑。在虚空之中,一个不会在凡人眼中现形的身影——穿着手术服,双腿间全是污血——正伫立在摩天大楼的避雷针尖上。
  隔着常人所不可能看得见的距离,她见到了纪千秋。
  下一刻,那点幻影便消失在云雾之中。
  一直以来,郑清然都严格遵守着白乌鸦的教规,从不在无关的凡人面前展露任何法术。他很清楚身份暴露的后果。
  他被郑小强收到门下时,才刚刚五岁。他的名字是郑小强取的,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时,一笔一画都是郑小强教的。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父母双亡,被所有的亲戚遗弃,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人遭殃,是个没人要的灾星,直到郑小强收留下他。
  郑小强供他吃饱穿暖,鼓励他读书,将所有技能对他倾囊相授,更为重要的是,郑小强打心眼里爱护和照顾他。郑清然很早就下定决心,会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报答郑小强,完成他们的使命,互相陪伴,不离不弃。
  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了寻常的父子、师徒、情人,郑清然自己心里也清楚,白乌鸦是被三界遗留下来的人,只有彼此可供拥抱。但最让郑清然心甘情愿接受一切的,并非恩情和命运,而是郑小强那颗掩盖在插科打诨和故弄玄虚之下的,温柔而宽阔的心。是因为郑小强对他说“幸好有清然在,不然师父该寂寞一辈子了”,郑清然才鼓起勇气向他示爱,也是因为郑小强的坚持,郑清然才继续去读大学,去跟社会上年龄相仿的人接触和交流。身为师父,郑小强确保了一件事——没了他,郑清然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因此,当郑清然站在再普通不过的校园之中,看见漫天乌云袭来,那只面目狰狞的女鬼带领着铺天盖地的怨灵包围了大学时,他做出了会让郑小强骄傲的事:身为白乌鸦,就要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守护人界,让脆弱的凡人不被怨气所感染。
  哪怕已经随郑小强收复过成百上千只怨灵,郑清然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怨灵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有的拖着残肢腐肉,有的则带着地府受刑后的狰狞伤口。首当其冲的那只女鬼显然是冲他而来,巨浪滔天般的怨气直接把他的智能手表给震碎了,她毫不犹豫地扑向他,由绝望和痛苦组成的怨能立刻渗透了他的心脾。而随她一同出现的其他怨灵,也纷纷冲向附近的群众,汲取着凡人们的恐惧和厌恶,甚至直接伸手向凡人的躯体,把怨气注入到无辜之人体内,侵蚀着任何有可能被侵蚀的灵魂。
  能够在日头底下自由活动的鬼魂基本都已有一定实力,还如此大规模地齐齐出现,这一切绝非偶然。若不是当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怨灵哪怕要做乱人间,也不可能这般明目张胆。郑清然一直记得师父的教导,尽人事,听天命,若命运当真来到了他们也无能为力的时刻,白乌鸦也无法拯救所有人。桃木剑就在他的背包里,眼前的这幅景象,显然已非他能独自应对的地步,他应该撤退,去呼叫增援,找他师父和师弟,或者更多的鬼差,甚至上报天庭,交由真正生杀予夺的神仙来处理。
  但郑清然停在原地,指尖颤抖着,抽出了剑,拼尽全力地挡下飞到跟前来的女鬼。表面上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木剑散发出阵阵金光,符咒的图案在剑柄上亮起,耀眼更盛太阳,把周围一圈的鬼魅逼退,女鬼也被他打飞开去。
  “你们快跑!”在郑清然身后,老师同学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大叫,他奋力用符纸投出巨大的保护罩,挡在走廊之中,回头喊他们逃命。郑清然知道,哪怕这次他真的奇迹般地拯救世界,按照三界分治的规定,只要见过灵异事件的凡人,在事情结束后,他们的相关记忆会在一夜之间被消除干净,消除记忆的法术也是他的白乌鸦师祖发明的。
  那些与他关系不错,曾经在生活中友好相处、互帮互助,情谊匪浅的朋友们,经常照顾他的教授和学长学姐,和他同吃过一碗泡面的室友,他好不容易融入进来的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将不会再记得他郑清然,不记得他曾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一切,也不记得他日常生活中平凡的模样——他还得先活下来。
  但郑清然没有犹豫,这是他的宿命,作为人界的守护者,他早就准备好了面对孤独和危险。
  女鬼飘在半空中,俯瞰凡人的眼神里只有怨恨。郑清然能察觉到她的怨力,必定是心怀巨大冤屈而死,身后还有遗愿未了,仇恨和不甘积攒多年,一朝爆发,不容小觑。
  不管他加不加入,这都是一场必输的仗。
  “奸邪妖物,受死吧!”郑清然咬牙切齿,额上显现出乌鸦标志。他纵身一跃,从窗户处跳下,舞着剑扎进怨灵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