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宫春暖 第161节
  当晚,阿畴回来寝殿,希锦便提起来这事。
  阿畴道:“不见就是了。”
  希锦叹了声:“那舅父呢,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最后要如何处理?”
  好歹也算是亲戚呢,结果闹成这样,也是没办法,只可怜这韩淑修,夹在中间也是难受吧。
  阿畴听这话,道:“你说为什么舅父如今不在京中?”
  希锦怔了下,顿时明白了:“好吧。”
  而接下来,希锦也留心观察了下,朝中却是骤然巨变,阿畴大刀阔斧,并不曾留情,那韩相种种罪行都公布于众。
  希锦刚开始是有些同情韩淑修,待到后来知道那些种种罪状,简直是气死了。
  这韩相勾结市易司官员,贪赃枉法,每年竟然要抽取一千万贯的税利!
  一千万贯啊!
  这里面都是那些商贾小民的血汗钱啊,这就是一只恶毒的吸血蛭,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往年做买卖,那巧立名目的税赋,那一次次向官老爷奉上的银子,甚至她那险些被人家扣押的六重纬,归根到底这些都和韩相有关!
  这些被额外敛走的血汗钱,竟有好多进了这韩相的腰包!
  不宰他宰哪个,必须宰了,充了国库!
  韩淑修的父亲,也就是韩相的长子自然也牵扯其中,不可能轻易饶过。
  韩淑修估计会伤心……
  希锦想起韩淑修那锦衣华服,那丰厚的嫁妆,这说不得有她宁家往年被勒索的钱呢!
  没办法,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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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陆简检阅兵马回来燕京城,待回去府中时,就见府中气氛不同往日。
  他微拧眉,一时早有旁边詹事过来,低声俯耳说了几句。
  陆简面色不变,道:“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迳自过去后院。
  而就在后院的正厅中,在那屏风后,韩淑修正含泪跪在那里,面上凄婉,好生可怜。
  她如今已经身怀六甲,偌大一个肚子挺着,其实并不适合跪下,是以那个跪着的姿势好生可怜,任凭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不过陆简却是依然面色凉淡,他看着她,道:“夫人,天凉,你怀着身孕,却为何跪在地上?”
  韩淑修咬着唇,颤巍巍地抬起睫来,望着陆简,哀求道:“夫君,求求你了。”
  陆简:“哦?”
  韩淑修:“夫君,求你放过我家里人吧。”
  陆简神情很淡:“你既嫁与我为妻,你父亲便是我的岳父,韩家便是我的岳家,我自然不敢为难岳家。”
  韩淑修听闻,面上一喜。
  陆简却道:“可是岳家归岳家,国法是国法,现在是国法不能容他们,不是我陆简。”
  韩淑修眼底顿时浮现出失望来:“可,可夫君,你是陛下的舅父,陛下听你的,你帮着说句话,兴许我们韩家还有救。”
  陆简听着这话,垂眸盯着她,就那么静默了很久。
  韩淑修心中惶恐,她觉得陆简的眼睛中有一些什么,是她看不懂的,或许是失望,以及不敢置信?
  这时候,陆简却迳自上前,扶住韩淑修道:“起来。”
  韩淑修却坚决不起:“夫君,你不答应,我怎么起来?”
  陆简听闻,挑眉:“哦,夫人,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她那挺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的血脉。
  他凉凉地道:“你如今的身子,跪在这里算是什么意思,你想逼我答应?”
  韩淑修垂泪道:“夫君,妾并不是那个意思,妾只是心痛,心痛祖父,心痛父母,心痛我韩家老小数百人,只盼着夫君能网开一面。”
  陆简面上便有了几分不耐:“你太异想天开了。”
  他缓缓站起身,挺拔笔直的身形站在韩淑修面前,道:“你祖父超纲独断,吞食税款,贪污枉法,国法不容,今日他既已伏法,我看在我们姻亲一场的份上,可保你母族女眷不会流落烟花之巷,会帮你安置好,也会为你家里人准备后事,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了。”
  韩淑修听着,却是痛彻心扉:“那是我的家里人,难道要我看着家里人去死!”
  陆简便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韩淑修看着他那翩翩而动的袍角,绝望至极,嘶哑地哭着道:“夫君,你若应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你若不应——”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陆简顿住脚步,缓慢地看向她:“嗯,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韩淑修颤巍巍地哭道:“我便长跪不起,不吃不喝,我陪着我家里人一起死好了。”
  陆简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子。
  这是联姻。
  是韩相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权柄而要求的联姻,本来韩相是想把韩淑修塞给阿畴,阿畴自然不要的,最后他便应了这个卯,无论如何,就当时来说,这桩联姻对双方都是有利的,可以说是暂时地让朝堂上平静下来。
  这对他来说,无关要紧,他无意男女情爱,如果非要娶妻,娶谁都一样。
  而和这韩淑修成亲后,夫妻之间勉强也算和睦,他也觉得尚可,如果就此下去,他可以和这样一个女子白头偕老一生。
  但这绝对不是她可以跪在他面前威胁他的理由。
  其实阿畴给了韩家退路,他也暗示过韩家,只要他们在阿畴掌控大权后,及时收敛,韩相可以功成身退,韩家也可以保三代富贵。
  可惜他们没退。
  也许韩相也想过退,但是这么多年的掌权,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要想退,便要自己斩断枝蔓,就要放弃各样利益牵扯。
  他又不舍得。
  当初既已经伸手,二十几年了,要想上岸,他根本做不到了,已经泥足深陷了。
  事到如今,他会尽力帮衬,不至于让韩家女眷落得太过凄凉,但再多,却是绝无可能。
  韩相是注定要铲除的,绝无回转余地。
  于是陆简到底走到这韩淑修面前,蹲下来,和她对视。
  韩淑修也仰着脸,哀求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陆简终于道:“我不是那种非要为我老陆家传宗接代的人,我已经三十有七,如果我那么看中子嗣,不会至今无子,更不会有你我的夫妻之缘。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夫妻,那我愿意和你白首偕老,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其他妾室,你永远是我陆府大娘子,这是我陆简对你的承诺和补偿,但是——”
  他眉眼间泛起几分凉意:“不要妄图用孩子来威胁我,你如果自己不怜惜腹中胎儿,那这个孩子也没必要来到这个世上,早些让大夫熬了落胎汤,打了吧。”
  韩淑修听得身体瑟瑟发抖,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郎君性情冷硬,但是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无情,竟然要打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惊惧地看着他:“你,你,你好狠心……”
  陆简听闻这话,却是一笑,笑得很淡。
  韩淑修深吸口气:“你,你是不是从最开始,从最开始你娶我,你就谋划着了,你就要害我祖父!”
  陆简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泛起一丝不屑的怜悯。
  他淡淡地道:“你如果认为是我谋划着害你祖父,那就这么认为吧。”
  韩淑修:“你,你——”
  她突然哭起来:“你从开始就想害我祖父了,这门婚事,于你来说就是利用……你就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牵扯我的祖父,让我祖父对你放松警惕。”
  陆简却是毫无愧疚:“如果你认为我娶你是为了让你祖父放松警惕,那你可以问问你祖父,他把你嫁给我,他又是什么目的?”
  他冷笑一声:“你们韩家把你扔给我的时候,你说,难道他就不曾料到今日吗?”
  韩淑修:“你什么意思!”
  陆简轻描淡写地道:“他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他把你嫁给我,也不过是把你当做筹码罢了,你连这都看不清吗?”
  韩淑修尖锐地道:“不,不是,他们没有!”
  陆简却不再理会了。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淑修:“我不想多费口舌,你自己想清楚,或者一封休书,孩子流了,你回去和你父母共患难。”
  他的声音缓慢冷沉:“或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安安分分地在我这里做陆夫人。”
  他顿了顿,道:“我适才的许诺依然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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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相的罪状一桩一桩被查出来,朝中陆续有朝臣上奏,结党营私,贪墨无厌,家中所藏竟然富于左藏库数倍!
  希锦看到了那清单,什么大玉带八十束,什么黄金二百五十万两,什么珍宝无算,简直是触目惊心。
  阿畴在朝堂上拍案大怒,甩袖离开,百僚惶恐。
  不过回到后宫,阿畴便颇为平静,并不见怒。
  反而有条不紊地和希锦分析:“差不多可以了。”
  差不多可以的意思是,事情办妥了。
  之后阿畴提起,那韩相欺君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罪大恶极,不必待秋后行刑之时,便立即斩首处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要知道以大昭惯例,死刑都在立春后至秋分,除非穷凶恶极者,不得奏决死刑。
  便有朝臣上疏谏阻,认为如今新帝才登大宝,事宜行仁政。。
  阿畴这才略缓了缓,改口道“念在他已年迈,赏以春夏,刑以秋冬”,于是判了秋后问斩,至于韩家诸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
  他这么退后一步,朝臣到底不好再反对了。
  这诏书顺利下去,消息很快传出去,一时众人都知道那韩相被处决了,韩家完了,街道上众人竟都欢快起来,甚至有人摆酒庆祝。
  希锦命人过去宫门外购置一些小菜,等那黄院子回来,特意问起来,说那些小商贩都是“眉开眼笑”。
  希锦听着,也觉很是舒坦。
  她家阿畴当了皇帝,如今做了一件大好事,至少把这韩相给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