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昭华公主年纪虽幼,却看出了卫玄的不开心,于是让卫玄张开手,将一颗糖果放在卫玄的手掌心。
  那时候的她,是大胤皇宫最可爱的小孩子,出落得甜美可爱,也让她无往不利。
  可卫玄却将那颗糖还给她,对她说:“公主,微臣从不吃糖。”
  他嗓音很沉,很定,自己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脸孔因逆光浸润在一片阴影里。
  昭华公主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瞧见他唇瓣一开一合,似跟自己说些什么。
  卫玄在说什么呢?
  然后昭华公主就从那个梦里醒过来。那梦里虽没什么血腥可怖的事,却惊得昭华公主出了一身汗。
  这个季节热里夹寒,宫娥生恐昭华公主受凉,于是公主午后休憩时也会给她添床薄被。
  昭华公主却觉得这被褥有些闷热了。
  她拨开了被褥,散去烦人的燥热。侍从们怕打搅了公主午睡,都在外殿伺候。
  昭华公主轻盈的来到了几边,提笔在白绢上写了荧惑守心四个字。
  她怔怔瞧着这几个字,年轻的面容也不觉透出了几分凝重。
  在二十四年前,刚刚安宁十来年的大胤天空,就生出这样异象。
  一颗火红的妖星明明暗暗,在心宿飘浮不定,故名曰荧惑守心。
  那是不吉之兆,是天下将乱之征兆,也是历来帝王忌惮恐惧的异相。
  昭华公主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从堂兄祁哲口中听来。
  堂兄是吴王世子,一向与太子交好,又得父皇母后爱惜,所以性子未免骄傲了些。那年春日比试,祁哲自矜箭术出众,自以为骑射能拔得头筹,可卫玄却赢了他去。
  卫玄赢了也罢了,别人都说卫玄性子骄傲,哪怕知晓吴王世子圣前受宠,也是不肯谦让。
  堂兄本就愤愤不平,闻言更怒,于是便提到了荧惑守心。
  那一年赤红的妖星在天空吞吐光芒,卫氏则诞下一子,便是卫玄。
  他言下之意,便是说卫玄乃是个妖孽。
  昭华公主虽一向跟祁哲亲好,那时也不免生出忿怒,替卫玄不平。她的目光无视其他人,不可遏制的落在了卫玄身上。
  卫玄虽拔得头筹,可身边却孤零零,并没有别人。别人都簇拥在太子哥哥身边,也就是在祁哲身边,因为谁都知晓太子跟吴王世子要好。
  堂兄还说了别的,他说卫家并不忠贞,其父卫衍其实是想要附逆。但卫玄亲手杀死父亲,护住卫氏名声,向朝廷表了忠心,却害的卫家满门惨死。可卫玄却拿着这样好名声,来胤都换前程。
  那些话当真是匪夷所思,卫玄赶来胤都京城时才十四岁,那样的年纪,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杀性,又有那样的冷静?
  等昭华公主大一些,方才懂了。彼时父皇安排卫玄成为太子亲随,是想储君攒下属于自己的根基。那时吴王世子乃是太子心腹,自然对卫玄生出了些敌意。
  太子哥哥那时听着这些议论,也不怎么在意。他是储君,没必要为身边之人争执站队。御下之道就是如此,要下面的人赶着讨好于他。
  彼时卫玄虽有名声和出身,又或者有一副艳动京城的好皮囊,可毕竟是颗孤子,太子对他并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卫玄也没如何恼怒,是淡淡说道:“这些不过是谣传,世子不必听信。”
  他的双眼如沉沉的深渊,瞧不见底。
  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来。
  那件事情确实是祁哲无礼,做得过分。可在昭华公主印象里,堂兄并不是坏人。祁哲口无遮拦,行事率性,但也很少记仇,且出手阔绰。那日他对卫玄言语不当,可很快就抛诸脑后,并不放在心上。
  自己后来扯着他衣袖,让他不要再为难卫玄时,他漫不经心说早忘记了。堂兄是个随性的人,只要能讨他欢心,便是一个内侍或者宫娥,都能得到厚赏。他每日跟太子驾着牛车逛遍京城,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等着他去享乐。
  至于他对卫玄的侮辱,大约就像是一阵风似吹过,早在心里不留痕迹。
  可卫玄呢?
  她不觉得卫玄能忘记这样的屈辱,联想到后来种种,她觉得卫玄心思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堂兄跟他们都姓祁,本来是一家人,大家笑笑闹闹,也是相亲相爱。
  可后来这一切,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何时,太子哥哥跟卫玄越走越近,反倒跟堂兄生出了诸多龃龉。
  甚至私底下,太子跟自己抱怨过吴王世子不知礼数,对储君不够尊重,且吴王世子还时常夸耀财富。
  卫玄并不像是善用心机的人,但他总是不动声色,让事情向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然后,就是吴王世子祁哲的死。
  那年昭华公主已经十二岁,她寻太子哥哥玩耍,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些极激烈的争执声。
  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那些争吵声也戛然而止。
  当昭华公主推开门时,就看到了堂兄躺在血泊中的尸首。
  房中的另一人是太子祁昌,他身躯在发抖,手里还抓着一副沾血的棋盘。
  她瞧得脑子一片空白!
  那好像是一场意外,堂兄和太子哥哥下棋,因为祁哲言语无状,惹怒了太子,竟让太子用棋盘将之活活砸死。
  她那已被立为储君的兄长面上有尚未全然褪去的忿怒和戾气,可眼底却渐渐浮起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