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悔不当初 第38节
  他舍不得他的钱,杨奕能有什么办法。
  杨奕能混到如今这样的地位,除了自身的聪慧之外,最脱不开的一点就是会讨景晖帝开心,景晖帝要做的事情,杨奕第一个给他办好了,景晖帝不愿意做的事情,杨奕可千万别碰。
  就如这军需,景晖帝看事态还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总想着先去苦一苦边疆的百姓和士兵,那这样,杨奕也没办法。
  杜呈也猜得到原因,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钱的事情了。
  他问道:“那首辅今日寻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杨奕捋了捋蓄着的长须,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杜呈,他道:“仁兄觉得,小水这孩子怎么样?”
  竟然是说杨水起。
  杜呈想到,或许是前几日自家那混账儿子闹出来的事情,青天白日之下,上了人姑娘的马车,叫人家爹找上门来了。
  只是现下听杨奕的语气,怎么有种别样的味道?
  杜呈如实道:“我也不同阁老藏着掖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是那些看别人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的人。这孩子,我确实喜欢,只是,你突然同我说起这事是为何?”
  杨奕这副样子,显然有事。
  杨奕听到这话笑了笑,而后似是感叹,道:“难怪当初阿兄同我说,京城里头的那个国公爷是个天大的好人。”
  杜呈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认了?
  杨奕这是认了?
  这十几年来,他从不曾承认过杨平就是他的兄长,可是今日竟忽地就说了这话,这一句话就将杜呈死死定住。
  杜呈只觉自己喉咙都有些发干,他抖着手搁置了茶盏,哑声道:“你……你的兄长是杨平……杨绍文?”
  杨绍文……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第三十三章
  杨奕笑得和善, 他这回没有否认,道:“是,杨绍文便是我的兄长, 阿兄从前在信中也多次提起国公爷来。”
  书信从京城送往长都,要花费不少的银钱,杨平拢共寄过两次信件回家,第一次是他在京城安身之时,第二次便是一月后, 那个时候他已经结识了杜呈。
  信件中, 杨平提起这位国公爷三回不止。
  他们是兄弟这件事情杜呈并没有多惊讶,毕竟,他早就已经猜到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 杨奕今日会自己就提起了这事。
  杜呈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他道:“所以,当年绍文他忽然失踪不见, 可是……遭遇了不测?”
  他辛辛苦苦进京赶考,可只参加了秋闱,便再也没了踪影, 连带着娘子也没了踪迹, 这事实不寻常。
  闻此,杨奕的神色晦暗了些许,可嘴角仍旧是挂着那抹勉强的笑, 他道:“国公爷,你是好人, 我同你说我和阿兄的故事吧。”
  “国公爷应当也调查过,我家里从前穷得揭不开锅来。但其实不然, 在祖上,我们也曾富过一段时日的,有田,有闲钱,只是后来,交不上税了,田便被贱卖了,成了佃户,这日子便也越过越穷。阿兄过几年的富裕日子,也读过几年的书,而且嘛,便没这么好运了。”
  “国公爷可曾知道,穷人家的父母,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杜呈问道。
  “是望子成龙,是望女成凤。我的父母啊,总觉着我的阿兄读过几年书,是远近闻名的聪明孩子,他们想,若他继续读下去,是不是将来能有一日参加科考,成了举人老爷呢?他们想着想着,有时候还会笑出声来,觉着人生都能有了指望。他们商量了一夜,决定还是让我阿兄继续读书,继续读下去。”
  那个时候的杨奕也才不过几岁,但已经知晓世事了,别的不说,单单最直观的一点的就是,杨平继续读书了,那么他们一家人便永远都吃不饱饭了,而且,杨奕也要背着锄头下地,供杨平读书。
  “怨恨吗?兄弟俩人一个在地里头干活,而另外一个坐在学堂里头读书。”杨奕自问自答道:“或许吧,从前怨过,但后来也不怨了。”
  虽说众人眼中,杨平已经算是天资聪颖,但只有杨平知道,他的这个弟弟有多厉害。
  若说杨平好歹还上过几年的学,但杨奕呢,从开始启蒙的年纪,家里刚好就没了钱,可谓是倒霉至极,即便是后来懂得些什么,最多也是从杨平那处得知。
  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出口成章,就是什么字都认识,杨平时常调笑,杨奕是上辈子投胎的时候孟婆汤没有喝干净。
  杨平曾对杨奕说,让他去读书吧,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但是,杨奕不肯,杨平后来便去同他父母说,说他的弟弟才是将来的举人老爷。
  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杨平是在胡闹,不过是因为疼爱弟弟而做了谎。
  若是叫杨奕去读书,去科举,他们这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杨奕道:“夏天的草屋又热又闷,十分难熬,冬天的草屋四处漏风,一到雨天,便到处漏水,那个时候,我时常在想,这日子,可真难熬啊。但是,我想,在难熬,阿兄也在。天热得我睡不着觉,他便为我扇风,待我睡着了之后,他再睡,冬日天冷得我想要去死的时候,他便死死地把我搂着,我便也不觉得冷了。”
  “国公爷,你晓得吗?我的阿兄真好,真的太好了啊。他知晓我爱读书,便背着爹娘,悄悄带我上学堂,知晓我爱吃饭,每日都要省着吃食喂到我的嘴巴里头,但是还是不够啊,还是饿啊。”
  “算啦,饿便饿点吧。我饿,可是阿兄更饿啊。我被他抱在怀里头的时候,能听到他的肚子都在打雷,吵
  得我不行,也心疼得我不行啊。”
  “我想着,阿兄这样聪明,待他上了京城之后,总会好的,以后,我们总会好的。”
  “太可笑啦,实在太可笑啦!从前我也总觉得我的爹娘总喜欢去幻想那些根本还不曾发生的事情,为自己编制一场美妙的梦境,是何其愚钝。可是阿兄走后,我竟也同他们一样了,我时时在想,待阿兄高中,待他衣锦还乡,日子就好起来了,我的阿兄是举人老爷,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这样想着,一切的一切,好像就没有这样难以忍受了。”
  “但老天爷真坏,事与愿违,徒乱人意。”
  “而美梦终究只是美梦,幻想也只是幻想。”
  杨奕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不可忍耐的事情,眼神都变得苦痛了几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就连害了杨平的凶手他都一个没放过,可是他还是释怀不了。
  他道:“梦境被人打碎,所有的苦痛便被成千上百倍放大。”
  杜呈觉得,后面的话,若杨奕再说去,便不是他能承受的了,可是到了这里,他已经迫切想要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他问道:“绍文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杨奕没有再遮掩,他直接道:“可曾记得他是何时失踪不见?”
  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但杜呈却始终记得的清楚,杨平是在秋闱之后失踪不见。
  “秋闱放榜之后,绍文很高兴,还喊我去他家用了饭,可是之后,约莫过了十日,我便是再也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难为事情过了这样久,你还能记得这样清楚。”杨奕突然道:“你见过我的嫂嫂吧,也曾见过我的娘子吧。”
  杜呈急问道:“可是一人?”
  杨奕的话又一次证实了他的猜想,他道:“不错,是一人。”
  即便早就知道,但是经过杨奕的口说出来,杜呈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嫂子成了娘子,虽说不是不行,但真做了,还是叫人有些难以接受,如此世俗,兄弟二人同一妻,说出去都能叫人的唾沫淹死。
  杜呈还是觉得惊讶,喃喃道:“怎会……怎会如此……”
  他分明记得,杨平和他的娘子很是恩爱才是,杨平失踪了,她怎又会转而嫁给了杨奕。
  像是看出来了杜呈的疑惑,杨奕缓缓道:“冉冉也在长都长大,杨家没有穷之前,和宋家走得很近,两家就是左右邻居,我和阿兄,同冉冉从小一同长大。”
  宋冉,便是杨奕的亡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加之两男争一女,俗套吧?这样子的故事,现在的画本子里头多了去。可是你应当还记得我阿兄的模样吧?说句公道话,我可没有吹嘘,他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当初是我们那个村子里头最俊的人呢,同我不大一样,我那个时候还没发福呢,整个人又瘦又小,就跟只死耗子一样,哈哈哈,别提多难看了呢。”
  “冉冉看不上我,看上阿兄,正常,太正常啦!可是你知道吗,情窦初开之时,我就觉着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那是我第一回 ,生了嫉妒的心思,你知道吗,我竟然嫉妒阿兄啊。”
  杨奕的语气听着轻松,还时不时地自嘲哂笑,可杜呈这一刻,却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种浓浓的悲伤。
  这种悲伤,杜呈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但他听得心都被揪紧了几分。他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只一个想法。
  惨,太惨了。
  什么都不如兄长,就连喜欢的女子,也不喜欢他。
  杨奕道:“我时常在想,杨水起这脾气,到底是随了谁啊,看上了萧吟,便这般死缠烂打,而后不喜欢了,便也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如今看来,是随了我了。那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不如哥哥,只不过是丑了点嘛,有什么打紧的呀,我不甘心,便一直追在冉冉的屁股后面,小时候曾和阿兄看过一折戏,烈女怕郎缠嘛,叫我一直记在了心里头,我想,君子不当论形,当论心,我自傲的认为,自己也算君子。”
  他自嘲道:“但是,哪家的君子会在地里面种地的呀?”
  “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可是有一天,我听到阿兄对冉冉说:宋冉,我不喜欢你,你别来烦我了!”
  那好像是杨平第一次对宋冉生气。
  “他不喜欢?别好笑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啊。我是他肚子里头的蛔虫,我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那一刻,我突然就释怀了,不甘心?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我就是比不上阿兄。”
  杨平也喜欢宋冉,可是杨奕喜欢,他便说他不喜欢了。
  但杨奕知道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宋冉了。
  他又放弃了。
  当年,其实若杨奕愿意展现他的才学,去上学的人,不一定会是杨平。
  但是,在他的父母面前,他故作自己是大字不识的蠢物。
  这回,杨平让他,他还是不要。
  三人之间,唯他什么也不是。
  两人私下说了亲,后来一起去了京城。
  因为宋冉怕杨平太过出色,叫人榜下抓婿,就给抓走啦。
  但是杨平躲过了抓婿,却还是没有躲过其他。
  “他们后来一同去了京城,后来,在隔年四月,冉冉从京城里面逃回来了。”
  杜呈惊道:“逃回来?!”
  “对,逃回来了。”
  杜呈知道,杨奕接下来要说的便是杨平失踪一事。
  杨奕道:“冉冉说,阿兄被绑架了,因为秋闱太过出彩,被一家丧尽天良的人绑走了,他在被绑架之后,冉冉报了案,几个月后,阿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便将冉冉赶紧送回了长都,将这些月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她。”
  “徐家有个蠢物也参加了那年的秋闱,但他没什么本事,便一心想找人替他考,盯来盯去盯上了阿兄,孤身一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娘子,便是死在了京城也没人知道。阿兄本也能跑,可他若是再跑,冉冉呢,她该怎么办。”
  “根本就没有办法啊,他又被他们抓回去了。”
  杜呈道:“我想起来了,徐家的大爷,那个时候正任礼部尚书。试题什么的,他事先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所以,是将绍文绑去了徐家,由他事先完成题目,再给徐家的那个人,让他写在自己的卷子上头?”
  “是了,是这样的,阿兄文采卓越,当时秋闱的榜首,是一个官家子弟,他们自然不好动手,便绑了阿兄。舞弊……不,比舞弊更恶劣。”杨奕的眼神忽狠厉了起来,“当初,他被关在了徐家,最后帮他们过了殿试,可到了最后,他们却要杀人灭口。”
  “冉冉逃回来的时候,只知道一些。后面的事,我自己查了许久才查出来的。”
  杜呈喉咙干得厉害,眼眶都不自觉发了红,他问,“所以……绍文他是怎么……怎么去的?”
  杨奕闭上了眼,良久,哑着嗓子道:“被淹死的,被人按在水里,活活淹死的。”
  徐家的人本来答应了他,若是他帮他们过了殿试,就放过他,还会给他银票算作补偿。但杨平早就看穿了他们的谎言,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他们绝对不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