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悔不当初 第56节
  杨风生同她说过,今日国公爷和昭阳公主不会来,特意给他们留出来时间去看花灯。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说服昭阳的。
  这些官员们同朝为官,此次在这处相遇也少不得要去寒暄。
  秋闱之中,最少不得要去讨论的便是萧吟。
  毕竟现今后生子弟当中,独萧吟一人最为出色。
  “诶,萧阁老,萧夫人!可是来接二公子的?”一个雄厚的声音响起,传入了杨水起的耳朵。
  抬头去看,就见一身穿朱红长袍,衣袖上还袖着不少的金线,下颌续着长胡,一眼看去,便知是哪家富贵老爷。
  萧正听到有人喊他,也看向了说话之人。
  原是都察院的李左都御史,他家的公子也在这次秋闱之列,当初萧家开设讲堂的时候,也受邀前去。
  两人在这处相见,也少不得要一阵寒暄。
  萧正笑着同他见了礼,而后道:“是了,则玉在里头呢,你也是来接令郎的?”
  两人在贡院外头碰了面,不是来接自家的孩子,难不成是专门跑这来同他见一面不成?
  两人打了个照面之后,萧正将身侧的齐峰引荐给了这位都御史大人。
  齐峰对萧吟抱有厚望,只希望萧吟能一举夺魁。
  他这一生,声名显赫,美名在外,可现下唯一希望的便是,能从他的手底下教出来了个状元。
  虽然萧吟年纪不大,甚至说尚未到弱冠之年,但自古以来年少成名的比比皆是,谁说萧吟不会是其中之一。
  齐峰的年纪已经大了,教了大辈子的书,现在也已经教不动了,若萧吟也不能夺得状元,他这辈子也再没机会了。
  齐峰全然没了心思和这位都御史再说东说西,一门心思只扑倒在了贡院门口,待萧吟出来。
  李都御史虽看出了他的不专心,却还是扯着他说话,他想要问问他,自家孩子平日里头在学堂上面表现如何,这回又能有秋闱几成胜算?
  齐峰尽数敷衍。
  他本就不怕这些做官的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三番五次拒绝萧正。
  李都御史本还好
  声好气,但见齐峰这副样子,心中难免也生出了几分气来,齐峰在看谁?除了萧吟又还能有谁。
  眼里头就只有萧吟这么一个学生不成了?别的学生便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见齐峰这样不给面子,这李都御史也不再强逼着扯他说话,只是笑了笑,故作随意道:“齐先生是在想什么呢,为何我同你说话都不大爱搭理?听闻齐先生似还教导过杨首辅的公子吧?好像曾经还是和萧大公子一起的吧。”
  杨水起本觉着反正是闲得无聊,无妨也听听他们那不大有趣的对话,谁承想竟听到了杨风生的名字,她竖起了耳朵去听两人说话。
  齐峰终于看向了他,眼中带了几分正色。
  萧正也察觉出来气氛的些许不对劲,想要出声劝阻李都御史,但他这位都御史被奇峰拂了面子,现下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李都御史呵笑了一声,继续道:“萧大公子倒是好本事,夺探花郎如探囊取物,但我听闻,杨公子当初好像也深受先生赏识吧。不知先生可曾记得我家孩子当初也在白鹿山书院读过一段时日,只他不大伶俐,那次没中,算起来这次还是第二次受先生所教,只是先生好像从来都不曾注意过他。就如现在,我问先生我儿如何,先生却一直不愿回答。”
  齐峰是名动天下的大师,不少当官的富贵人家都喜将自家孩子送到他那里学习,就如这位都御史,也曾三番五次的送了自己的儿子到他席下,只上一回,三年前,他儿子没能考上。
  毕竟举人也不是那样好中,齐峰一个班那么多的学生,哪能又每个都兼顾得到,若每个在他手下教过的都能中举,那他是什么?通天神佛也不止。
  但这都御史就是气不过。
  怎么?聪明的孩子是他的学生,他家这个蠢笨些的便不是了……不,他的儿子才不蠢,只不过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倒霉了些罢!
  齐峰对萧吟的关注偏爱,又叫都御史想起了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他家儿子总是说起杨风生的事情,说杨风生如何聪慧,齐峰又待他如何如何之好,又说齐峰偏心,从来只看得到杨风生,别的学子他从瞧不上眼,他又总是编排齐峰不过只想要教出几个命世之才,以此彰显他这个老师的能干。
  一开始李都御史只当是自己儿子考不上举人反倒去抱怨起来了老师,可现下看这老师的态度,只觉他儿子压根就没夸张!
  什么狗屁先生老师,不过沽名钓誉之徒!
  都御史想起了杨风生,进而又讥讽道:“当初听闻那杨家的公子,在齐先生底下也颇有名头,连夺几个案首,竟连萧大公子都比不上,本以为会是那年的状元,却也不曾想非也,实在叫人唏嘘啊!不过听闻齐先生同杨公子当年师徒之间情深谊厚,想来是最不好受啊,难怪如今对二公子看得如此紧张……”
  想做沽名钓誉之徒,又生了一幅眼高于顶之态,且看他答不答应!
  李都御史何曾叫人这般看轻过,这回是铁了心的想用杨风生的事情叫他下不来台。
  齐峰听到这话,果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那布满皱纹的脸生生被气成了焦土色,萧正即便是想要开口劝说一二,现下却也知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说什么不好往人的痛处上戳。
  不说这位“颇具性情”的都御史大人,就连萧正都知道当初的杨风生多有出息,作为先生的齐峰看到学徒堕落成了如今这样,心中如何畅快?
  他有些不大敢去看齐峰的神色了,只怕他下一秒就要发作,虽说他现下并无官职,但当初也好歹是在国子监当过一段时日的祭酒,如今更是门徒散天下。
  不好得罪啊。
  若他和李都御史吵起来,实非萧正所愿意看到。
  还没来得及劝,就听得齐峰冷冷说道:“不过是一个无耻小儿,妄我当初待他如此尽心,到头来成了如今这样也权当我当初看错了眼!呵,你倒不必以他来刺激我。再者又说,令郎英才,岂是我能所教?他今日若能成,也全是他之本事,若不能成,亦是他的造化!”
  齐峰说话虽然直接,可也不至于就直接说了难听的话出来,但这话言下之意,不就是暗讽李都御史的儿子无能没用,考不上了也别再来赖了他!
  至于杨风生……实在是他心头的一把刺,当年他将全部精力付诸于他一人,就是连萧煦都不曾怎么管过,可是他就是这样来报答他的?!
  他年事已高,就那么一个心愿,可杨风生过五关斩六将,却在最后关头作践了自己,作贱了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说谁考不上?谁考不上!”李都御史又如何听得这话,三年前他儿子落榜已是他气难平,而今成了齐峰攻讦他的由头,当即厉声质问。
  眼看两人就要说急了眼,萧正硬着头皮就想出声劝解,然而还不曾开口,就听得一道声音先开了口。
  “先生不该如此说。”
  说话之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寒意。
  几人一齐朝着将才说话的萧煦看去。
  不同于萧吟身上的孤清之气,萧煦这人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如沐春风,可现却见他面上竟带着几分的冷。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素来对这个先生恭恭敬敬?现下竟出面反驳了他。
  萧正素来对这个大儿子放心,却也不知他这回事哪根筋搭错了,要在这样的时候出声,他眉头微皱,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现下插什么嘴?”
  就连萧夫人也拦着他道:“祁明,怎可这样对先生说些话。”
  尊师重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终归是他先生,即便是说了再不好听的话,也尚轮不到他来指指点点。
  况说了,齐峰说也只是说了杨风生的不好,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在这样的关头出来惹一身骚。
  从前萧正、萧夫人说些什么,萧煦都会听,可是这一回却是异常执拗,他不顾二人阻拦,执意道:“如今这样,子陵他定也不想,这件事情是先生的伤,可为何不是子陵的伤。当初在书院的时候,昆阆榜上他回回榜首。”
  白鹿山书院一月一次测验,成绩出来后张贴在昆阆榜上。
  两年,数十次测验,毫不夸张的来说,榜首十次里面九次是杨风生。
  “先生以为,这只单单是他天资聪颖吗。可书院中,从不乏聪慧之人。我同他一间院子,时常见得他的屋子夜班三更灯火通明,世人说他纨绔,可谁又见得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世人不见得,先生亦不见得。”
  可是他见得。
  他虽不知道杨风生究竟是为什么不去参加殿试,虽杨风生数次对他恶语相向,可他还是认为,他有他的苦衷。
  听得萧煦这般质问,齐峰却更为激动,甚比方才同李都御史打嘴炮之时还要生气,齐峰情绪激动,朝他质问,“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不易,我呢?!萧祁明,当初你和他关系甚好,你自是为他说话,老夫这把年纪,旁的不求,也不用求,只想从自己的手底下带出个状元郎来,我又有何错?”
  “行,我知道,在你们的眼中,我齐峰是沽名钓誉之徒,但我这一辈子,到了如今,又还需要什么名什么誉,此事与功名利禄毫不相干,全是我一人之理想!我就想教个状元,证明我自己,偏你们都以为我是狼心狗肺,而他是逼不得已!”
  “我倾注了的心血在他一人之身,他就这样回报我?偏就这样回报我?!”
  齐峰声声质问,眼中布满了一片红血丝,几乎就差声泪俱下。
  他怎会不知道旁人如何想他,可这是他的理想,虽这理想很古怪,可是,这就是
  他的理想,旁人凭什么这样想他。
  齐峰的这一番质问,就连将才还在同他争执的李都御史都噤了声。
  “不,先生不该以此来自证。”
  天色不知是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天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起了灯笼。
  嗓音玲玲如环佩相击,少年被光迎着,自不远处走来,光纤勾勒出了他修长劲瘦的腰身。
  萧吟不知是何时从贡院里头出来,只不过是他们将才只顾着这边的争吵,所以没人去注意到他。
  他说,齐峰不该去以教出一个状元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萧吟道:“先生之功,举世可见,不用此,也从没人质疑先生。”
  没人质疑。
  “先生有自己的抱负,可将自己的抱负寄托于他人,不怪要承担如此风险。”
  他去怪杨风生?可杨风生又凭什么要被他怪罪。
  齐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平复了些许心绪,却还是问,“萧吟,你会是我的风险吗。”
  “没人会是你的风险,子陵兄他有自己的苦衷,这般结局,非他所愿。”
  杨水起一直藏在人群之中偷听,听得萧吟的话只瘪了瘪嘴,暗自腹诽。
  子陵兄。
  他萧吟现下倒是喊得亲切。
  就连萧煦都在一旁惊叹,从前倒不晓得他们两人说过几句话,现下套起近乎来那是手拿把掐。
  萧煦往周遭去看,不出所料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杨水起。
  果然。
  当初同他说主动些,不曾想还真是上道。
  但不得不说,这话也确实是说到了杨水起的心里头去了。
  杨风生的苦,没人能知道。
  但而今,却还能有人为他说话。
  说不触动,也是假的。
  齐峰既已看到萧吟出来,也不想要再同他掰扯些别的了,看着他替杨风生说话,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行,你们萧家的两兄弟,既都为他说话,我还有何好说?我的事情尚轮不到你们来置喙,我如何,也用不着你们来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