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第40节
  有看热闹的纸业小作坊掌门人高声发问。
  显金笑而不言,转向张文博,“张廪生,您要兑换六丈宣吗?”
  张文博满面红光地,恶狠狠点头。
  是,集卡是为了快乐。
  但是如果有六丈宣,岂不是快乐翻倍?
  得到肯定回答,显金便仰头高声道,“陈记将于近日焚香沐浴、择佳期送六丈宣上门!”
  张文博搓搓小手,表示十分期待。
  众人随声散去。
  三日后,老黄历写宜“祭祀沐浴解除求医嫁娶立契”,总而言之是诸事皆宜。
  鸡鸣之后,陈记陆续从店铺里蹿出四个年轻精壮的小伙,小伙儿统一着白麻布背心,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肌肉,小伙肩上扛着扁担,扁担连接一块二十米长的木板,木板上是一块崭新的竹帘,竹帘上蒙了一层撒金红纱,几根纯正红的红绸缎子系成一个大大的红花结。
  董管事今儿个特意起了个大早,拿猪油把头顶上几根幸存的残毛捋顺,穿上当年成亲时的红绸衫子,拿着一支唢呐,仰头站在陈记门口,鼓起腮帮子狠狠地吹了个长音!
  唢呐一出,百乐皆暗。
  紧跟着另两个健硕小伙,狠狠敲鼓!
  整个水西大街全都被热闹出来。
  商户们站在门口,探出个脑袋往陈记观望。
  没一会儿就见这一列红彤彤的队伍敲锣打鼓地往青城山院过去,为首的董管事站在门口大声道,“陈记敬请张文博廪生揭榜!”
  身后六个大小伙儿气沉丹田,喊得个震天动地,“陈记敬请张文博廪生揭榜!”
  山院刚下早修,没一会儿便密密麻麻地围了好些人在门口观望,张文博好奇地探了个头,便被人拱到了最前面!
  董管事笑着将唢呐往腰间一塞,双手给张文博递了根长长的杆子,恭请道,“请您揭榜!”
  所有人皆目光灼灼地看着。
  一股虚荣心被满足到顶点的热意爬上张文博脸颊,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将红绸缎捆成的活结挑开,露出一张光洁温润的、纹理清晰又微黄绵麻的很大很大的纸。
  差不多是山院学生们普通寝宿的大小。
  围观诸人,均不约而同地“哇”出口。
  张文博因集卡成功带来的快乐、被陈记满满仪式感宠爱的骄傲,全都在这一刻化成了真正的、真实的、由衷的,对这传承千百年古老技艺的震撼与心醉。
  山院高台之上,乔山长手抚翘须,轻声道,“夏商殷周启业,商为人行立铜钱上,无之以为用,有之以为利,窥史可鉴,商盛时者朝盛国盛,商衰时者朝弱国弱,此为商之道初也……”
  文章每每被人当面宣之于口,总有三分羞耻之意……
  听自己老爹背诵自己写的为商经义,乔徽默默别过眼。
  乔山长背了开头,单手遥遥指向门阶处激动得涨红一张脸的张文博,又想起最后一张色卡的来路,不由感叹道,“陈记现任掌柜,确实非常聪明啊。”
  乔徽抿抿嘴。
  非常聪明吗?
  还行吧。
  姑且算她一般聪明吧。
  第48章 当搬运工
  不得不说,显金把六丈宣出世的气氛烘托得非常到位,在三五天的时间内,泾县的街头巷尾讨论的多是那场形式大于内容、主要以满足张文博虚荣心为目的的揭榜仪式。
  来客也变得多起来,显金去隔壁的布匹店定了三匹海青松江布,给店里的所有伙计分别做了一套色调统一的衣裳,襟口处都绣了一个小小的“陈记”二字,还花了一两银子请对街扇子铺的画娘描了一个小而精致的纸卷小画,绣在“陈记”二字旁边,又请万能金牌家政张妈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绣在了logo旁边。
  锁儿有新衣服穿,非常兴奋,隔一会儿,她指着董管事袖口三道杠,再看看自己袖口空荡荡,疑惑提问,“……为啥我们不一样?”
  显金把算盘一放,循循善诱,“你月钱几何?”
  锁儿老实回答,“一月半吊钱。”
  显金看向董管事,“董叔,您月钱几何?”
  董管事摸把脑门,谦逊地模糊重点,“不多不多,二三四五两银足可维持生计、赡养家务。”
  显金笑起来。
  好吧,这个年代已经需要工资内部保密了吗?
  显金摸了把锁头,笑道,“明白了吧?等你月钱也涨到二三四五两银,你袖口上也有三道杠。”
  锁儿恍然大悟,跟着去数店里所有伙计袖口上的杠杠,“……李师傅有三道杠,二狗哥是两道,三狗哥和几个郑哥都是一道杠……”
  锁儿哀嚎一声,“只有我没有杠!”
  王三锁小朋友颓了三秒,跟着握紧双手,神色坚定,“但终有一天,我一定会有五条杠!”
  显金打算盘的手闪了一下。
  很好,实习生都想翘她ceo的位子了——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看客多起来后,库房里残存的纸张又被销了一波,存货已然不多,甚至大部分都是便宜难用的竹纸,这些卖出去是打陈记的脸!
  对于这个问题,李三顺焦虑许久,这小姑娘掌柜的叫作坊什么都不管,只管研究六丈宣和八丈宣的做法,这……这怎么能行?
  六丈宣和八丈宣这种纸,一天两天是做不出来的!
  他们一日做不出六丈宣,就一日不开张了?
  存货被卖完后,他们又卖什么?
  先前他的顾虑被那小丫头的豪言壮语打消不少,这几天货卖得越好,他那股心焦再次涌上心头,焦虑得眉毛都要掉完了,只能趁晌午用饭时,赶紧把显金拦住,必定要将自己的焦虑倾吐干净。
  ——他算是发现了,这小丫头身上有股力量,能非常好地抚平他,甚至抚平这个店铺、这个作坊里所有人的各式各样的焦躁。
  他隔老远就见显金急匆匆地过来了,正欲开口,却听她利索交待,“李师傅,您赶紧去把衣裳换了,我们要出个门,您自己琢磨是带狗哥,还是带郑小哥。”
  又见她探头看了眼更漏,“隔半刻钟,咱们店门口汇合。”
  说完,又急急匆匆跑了。
  李三顺伸手去抓,抓了把忙碌的气息,为了缓解尴尬,只能中途改道伸手抓了抓脑袋:在线等挺急的,老板太忙,没空搭理下属的焦虑咋个整?
  李三顺带着周二狗上了门口等着的骡车,上车时显金已经在上面等着了,小丫头手里拿着本薄册子,正靠在车壁旁仔仔细细地翻看。
  李三顺正想开口,却见小丫头一抬头看了眼他们,撂开帘子招呼一声,“董叔,人齐了,咱们走。”话音一落,便又低头看册子。
  李三顺满腔的焦虑卡在嗓子眼。
  好烦,更焦虑了。
  骡车晃晃晃,李三顺一边焦虑,一边忧愁,完美实现自我内耗,最后焦虑得睡着。
  约莫大半个时辰,骡车急刹车,车一停,李三顺眼一睁,跟着显金迷迷糊糊下了车,一眼望去荒郊野岭,不远处一个小村落,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
  李三顺挠挠脑壳,“金姐儿,这哪儿啊?”
  显金笑道,“这是小曹村。”
  李三顺恍然大悟点点头,然后问,“小曹村是什么?”
  显金:……
  董管事拴好骡车过来,笑着回答,“走啊,我们先进去。”
  董管事带路,一边走一边跟李三顺解释,“……小曹村离咱们泾县县城个把时辰的脚程,一个村子都是做纸的,但因要翻山又要涉水,他们的纸业生意不好做,现今是农闲时做纸,农忙时打麦……
  董管事来到一处小院儿,扣扣门栓,高声道,“曹村长,我们当家的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老头儿慌里慌张地开门,看到陈记一行人,没有丝毫犹豫,先朝李三顺粗粗福礼,“陈爷您好!”
  李三顺赶紧躲开,蒲扇大的手把显金向前一推,“这是我们作坊当家的,贺掌柜!”
  老头儿见显金细得比麻秆还细,白得比灶上的发面还软,年纪小得比自己孙女还矮一头,心里不太乐意,脸上就带了点出来,看向董管事,“……嫩说陈记当家人来,俺们一村子的人今天都没去坝上,全在家里等着,你你你——你带个小姑娘来?”
  老头儿手摆得像钟摆,“换个敲得定事的人来噢,俺这几天插秧忙得很!”
  董管事手捋秃子头,正准备说话,却被显金拉到了身后。
  显金笑着回了个福,态度很谦逊,“人不可貌相,摇篮里躺着舅舅,我年纪虽小,却是泾县陈记实打实的当家作主人,是老夫人亲手盖过章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卷票子和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您看看,如若今天看得好,咱们一手付钱,一手摁印,银货两讫,非常清白。”
  文书能造假,票子造不了。
  小曹村村长老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披上衣裳赶紧开门,笑道,“俺们庄户人不懂事咧,陈家的瞿夫人,俺们知道俺们知道!”
  曹村长让出一条道,请外来的客人先行,越往村落里走,便越随处可见山坳上晾晒风干的稻草穗儿,曹村依水而建,村落蜿蜒曲折,时不时可见男人扛着一摞竹帘沿溪去。
  李三顺越看越不懂,撞了撞董管事,“老董,这是……”
  董管事脸上维持着标准的笑容,侧过头,嘴巴不动,光出声,“咱们如今没人手做纸了不是?掌柜的说咱不做了,除几类精品纸业,其余纸张咱们均收购后转手卖出,做……”
  这词儿非常拗口,董管事想了很久。
  “咱们做二级经销商。”
  “不生产纸,只是纸的搬运工。”
  第49章 安排极是(两更合一)
  啥啥啥?
  那又是啥?
  这又是啥?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凑在一起就满头糊涂账。
  李三顺还想再问,却被董管事扯了把袖口,“……别问了!金姐儿说话,你哪次听懂的?”
  “跟着做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