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节
  学子们犹豫着说了一个名字。
  不是包真宁,也不是柯桃。
  但的确是她们的同班同学。
  曾元直淡淡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死咬着包真宁不放呢?你们所得到的这些讯息,好像并不足以得出舞弊之人就是包真宁这个结论吧?”
  众学子面面相觑,无人做声。
  曾元直于是就换了一个说法:“是谁最先提出将此事跟包真宁牵连起来的?先指出来的,可以少挨十板子……”
  学子们争先恐后地把人给点了出来。
  曾元直云淡风轻地问他:“是谁让你去咬包真宁的?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通过谁,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你又是怎么知道包真宁今天下午有课,恰到好处地去国子学门前堵她?”
  乔翎冷眼瞧着曾元直把那群学子逼到了墙角里。
  再去看马司业——噫,他脸色又开始朝着霉菌的茄子转变了!
  这案子之于曾元直来说,是杀鸡牛刀了,剩下的乔翎也好,薛中道也好,卓如翰乃至于宗正少卿也好,全都没有发挥的必要。
  京兆府给这几位单独设了桌案,用一层帘幕掩着,能听见声音,隐约瞧见画面,只是不算十分真切罢了。
  有小吏送了茶水和果子过来,只是众人都只是静听着,也无人取用。
  乔翎一边听曾元直审案,脑海里回荡着的却是卓如翰先前说过的话,这回的事,又是谁给自己挖的坑?
  仇人太多就是这样,一时半会儿的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旁边很轻地碰了碰自己。
  乔翎微觉愕然,侧头去看,就见薛中道从容端坐,目视前方。
  就在她几乎以为方才那轻轻一碰自己的错觉时,忽然瞧见他面前堆了一座小山似的瓜子儿皮。
  乔翎心有所觉,再去瞧自己跟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瓜子仁儿。
  用帕子垫着,小山似的堆在一起。
  她短暂地怔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
  第136章
  据某个领头的闹事学子供认,的确是有人私下里悄悄联系他,让他将闹事的矛头指向包真宁。
  又说了与那人见面的时间地点,乃至于联系途径。
  曾元直令人一一记录在册,同时又问:“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同闹事的学子们愤怒又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显然没想到联合实行的所谓正义,内里居然也掺杂了只蟑螂。
  那学子为之语滞,讪讪道:“并没有给什么东西……”
  曾元直遂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是自愿在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也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前提下去构陷国子学的入学头名、五品博士官之女包真宁的,是吗?”
  学子:“……”
  曾元直见他不语,反手就准备开条子:“这么蠢的人,还做什么官?一并革了你的学籍,让你永无机会出仕,也算是造福社稷了!”
  学子大惊失色,当场招认:“他,他给了我五百两银子……”
  曾元直伸手的动作暂停:“银子还是银票?”
  学子道:“银票,银票!”
  曾元直又问:“银票现下在哪儿,花出去没有?”
  学子瑟瑟道:“还没有花出去……”
  曾元直令人去取了来,转而又叫人领着他出去,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与他接触之人的画像来。
  转过头来,他先问的却是卓如翰:“卓学士,今日国子学内部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值得让马司业下值之后盘桓不去?”
  卓如翰从帘后出来,瞥一眼坐在堂中、脸色发白的马司业,淡淡道:“据我所知,并没有。”
  曾元直点点头,又问:“作为同僚,你对马司业作何评价,他是个喜欢加班的人吗,他经常加班吗?”
  卓如翰毫不客气道:“他年纪不小了,带的组也没什么成绩,这两年招生都少了,快退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加班的?”
  她又不怕马司业,何必替他遮掩?
  且小人终究是小人,即便你今时今日昧着良心帮了他,他也未必会记得你的恩情!
  倒不如一举将其清出国子学,反倒能还上班单位一个安宁。
  马司业听着她这异常犀利的评判,脸上又是一阵发青。
  曾元直这才摆明车马,转而看向他:“马司业,对于你今日的一系列举止,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马司业张口欲言,意欲分辩。
  曾元直觑了眼时间,抬手示意他暂待几瞬,继而道:“扯皮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没有意义。”
  他指了指先前那个被带走学子离去的方位,道:“那边的画像出来,就会有人送去吴太太面前辨认,银票上自带的编号,也会有人去追寻痕迹。”
  “这两个线索有可能牵出幕后之人,也有可能不能,只是马司业,你真的要赌吗?”
  曾元直双目如电,定定地落在他脸上:“我听说你与儿媳吴氏不睦,可是为了香火祭祀之故,又无法与儿子斩断亲缘——马司业。”
  他加重一点语气:“如若你现下坦白,尚且可以算是自首,再取得了包家娘子的谅解,或许可以轻判。”
  “如若真的等到事情坐实,奏到御前去,未必不会牵累儿孙,你跟包家应该没有什么生死大仇,真的要为赌一时之气,搭上儿孙辈的前途吗?”
  马司业犹豫了。
  爹味是把双刃剑,伤到至亲的同时,也把他给束缚住了。
  他未必是真的在意儿子,否则也不会把儿子逼到带着妻子连夜搬走,离他远远的,甚至于默许吴太太对外放出那种世人眼里大逆不道的狠话。
  可是他在意儿孙祭祀,在意香火血脉。
  而偏偏这点在意,只有他那叛逆的儿子能给他……
  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马司业还在犹豫,不肯认账:“没有谁规定过,我下值之后就不能继续留在国子学了吧?”
  “是的,也许画像和银票这两条线索都会断掉,您今日不合常理的举止,也无法直接跟舞弊一事画上等号。”
  曾元直神色平和:“如果您觉得圣上和政事堂对于此事的最终观感,真的只会由逻辑和证据来决定的话,您完全可以保持沉默。”
  对于上位者来说,耍无赖是没用的。
  我在屋里放了一盘桑葚,关上门之后,就你一个人进去了,过了会儿嘴唇子乌黑地出来,进屋再看,桑葚已经没有了。
  你狡辩说:“我没吃,你有监控看到是我吃的吗?虽然我嘴唇子乌黑乌黑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了,但你抓到现行了吗?你凭什么冤枉我!”
  桑葚的主人要是隔壁李大爷,那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但桑葚的主人要是换成皇帝,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皇帝本身就是个需要被规矩束缚住才能显得不那么强大的主体,您跟他耍无赖,主动去打破规矩,这不是上赶着让他收拾你吗?
  马司业默然几瞬之后,终于还是承认了。
  他转头看向别处,神色不自在地道:“不错,是,是我让他去这么说的……”
  堂下一片哗然。
  曾元直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马司业不愿意细说这些,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心血来潮……就这么做了。”
  曾元直道:“午后专程守在国子学门口,帮那群学子堵住包真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心血来潮?”
  马司业脸上一阵青白不定,稍显难堪地顿了顿,才说:“我就是看不惯包尧音那副假正经的样子。他装什么啊,好像有多清高似的,看看他们家的那些姻亲就知道了,其实他比谁都会钻营……”
  曾元直知道,马司业说的是包学士妻族的姻亲。
  越国公府,乃至于不日便要上京来接替他的那位罗少卿。
  他暗叹口气,说:“因为跟同僚之间的关系不睦,就去构陷对方的孩子,这未必有失长辈的体统吧,马司业?”
  马司业说都说了,也不在乎再说几句了:“未必就是我构陷她!那些质疑的话,难道不都是有理有据的?为什么别人不怀疑别人,偏偏只怀疑她?!”
  他说:“难道她不是包尧音的女儿,难道她不是在嫁做人妇,过了好几年之后,才重新到国子学来参与考试的?”
  曾元直平铺直叙地说:“你好酸啊。”
  最平淡的话语,构成了最大的杀伤力。
  马司业:“……”
  曾元直继续道:“包学士的妻族得力,女儿也争气,把你给妒忌坏了吧?”
  马司业:“……”
  曾元直还说:“虽然算是自首,但也要得到包学士的女儿谅解才能轻判哦,马司业。”
  马司业:“……”
  曾元直最后说:“你知道包学士的女儿一直都在这儿听着,是吧?”
  马司业:“……”
  ……
  马司业招供了自己参与其中的事情。
  曾元直见状,便使人领着那群学生下去签字画押,拟定好文书之后,又让马司业签字。
  招都招了,此时也无谓再去推诿拖延。
  马司业提笔在文书记档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曾元直接到手里过目一遍,使人收起。
  案子审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
  马司业作势起身。
  曾元直却在这时候伸手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