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程阁老歉然道:“家父年纪大了,未免絮叨,还请侯爷海涵。”方才老太爷一直揪着济南廖家那件事,用各种方式委婉地套唐修衡的话。今日唐修衡真就是心情不错吧?或者也是出于对老人的本能的迁就,一直和颜悦色的。
  “人之常情。”唐修衡一笑,“瞧着老太爷倒是没有大碍,我这个外人都宽心不少。老夫人怎样?”
  “也无大碍。”程阁老笑道,“只是,我肯定要在家侍疾一段日子。有的人年纪大了,会故意耍小孩子脾气。”
  这意思是说,两位老人家要把他扣在家里一段时日,试图劝他放过廖家,避免里外不讨好的局面。唐修衡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程阁老说起别的事情:“德妃的死,暂时不会影响到端王。”皇帝不会让梁湛、安平为德妃守孝表孝心,意味的也就是梁湛平日该忙什么忙什么,“我不在朝堂,在家又被琐事缠着,端王若是暗地里有什么与我相关的举动,还请侯爷告知一二。”
  “哦?”唐修衡微微扬眉,“阁老何出此言?”
  程阁老凝视着他,打趣道:“侯爷居然也会明知故问,难不成想看我成为端王的爪牙?”
  唐修衡轻轻地笑开来,“成,我记下了。反过来,阁老也是一样,我看不到的地方,您多费心。”
  “这是自然。”
  唐修衡后退一步,恭敬地拱手行礼,“阁老留步,改日再聚。”
  ·
  这一日,新婚的周益安与程锦绣也来到程家探病。
  二老并没见他们。不见就已满腹火气,见了更生气。
  这门亲事,是程阁老给他们添堵的开端,他们自开始就竭力反对,怎奈毫无用处。
  程夫人送走太夫人和薇珑之后,便撑不住了,回到房里窝火、流泪。听说新婚的小夫妻来了,不耐烦地蹙眉,“若是来了,便打发走!”
  程阁老早已料定是这情形,自开始就让周益安、程锦绣去了自己的书房说话,随后让他们去给程锦绣的母亲王氏请安。
  夫妻两个不会没有自知之明,走完过场,打道回府,去周夫人房里回话。
  周夫人神色温和,把几本账册拿给程锦绣,“这是内宅的一些账务,你看看。账册里面就有持家之道,先了解一下内宅的情形。”
  程锦绣恭声称是。婆婆说的话,程阁老也说过。
  这些年,程阁老从没把她当女儿看。记事起,就觉得他不喜欢与家里任何人拉近距离,与她更像是师徒。只要她想学的,他都倾囊相授,没时间的时候,就给她请先生到家中。出嫁前,她学会了珠算、心算,持家的一些道理,程阁老也悉心提点过。
  周夫人端详儿媳妇片刻,满意地笑了。锦绣样貌秀美,做派端庄大方,作为婆婆,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程锦绣见周益安欲言又止,便道辞回房。成亲后,婆婆待她一向温和,但是从来没有婆媳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的情形。有事说事,没事最好别来——婆婆没明说过,但对任何人好像都是这个态度。
  与程阁老名为父女实为师徒的相处情形她已经习惯,眼下便毫无失望,反倒觉得轻松——她从来就不知道怎么跟长辈撒娇套近乎,若是遇到个需要她每日哄着陪着的婆婆,才是莫大的难题。
  妻子走后,周益安到了母亲近前,低声道:“观音庵有人来传话,说清音想见见您。”
  周夫人颔首,“过几日,我去看她。”
  周益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母亲的神色,“清音这一辈子,都要在那里度过么?您真的舍得?”
  “不舍得。”周夫人轻轻吁出一口气,“可是,她不是我能教导的孩子。遇到什么事,最先想到的都是别人不该害她,亲人不该不竭力帮她,却不想想,谁无事生非害过她?缺理在先的事,亲人又怎么帮她?”
  她凝了周益安一眼,“她打黎郡主的主意,真的只是想拿捏着黎郡主的把柄?那叫什么把柄?那是一个女子的清白——你敢拍着心口说,她不会起下作的念头,不想害得黎郡主身败名裂?”
  母亲看起来是连番发问,其实是在讲述清音的种种过失,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周益安无法接话。
  “黎郡主是顾着黎王府和自己的颜面,没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说,但不代表她没料到。那件事,锦衣卫指挥使知道了,意味的就是皇上也知道了,任谁都救不了她。”这是第一次,周夫人把自己的心思细细告知儿子,“况且,那种手段……我厌恶之至。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用女子的名节做文章。”
  周益安意识到,母亲末尾的言语,暗指姨母当年的经历。这下他真的明白了母亲对清音的失望有多重。深受其苦的人,看不了别人走上姨母的旧路——方式不同,但结果相差不到哪儿去。
  “娘,您很想念姨母吧?”周益安坐到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些年,是不是都在为她不甘?”
  “嗯。”周夫人垂眸,笑容苦涩,“我们姐妹两个,是由奶娘带大的,每日见你外祖母的时候,不过是一早一晚问安。你外祖母望子成龙,时间都花在了你舅舅身上。
  “你外祖父是严父,只有一点好,我求他什么他都答应。是因此,有了女先生常年教导我们诗书礼仪。
  “我对娘家,打心底觉得最亲的,是姐姐和奶娘。
  “姐姐走了之后,我觉得自己成了没家的人。至于父母的恩情,我已经用嫁进周家报答了。”
  如果外祖父、外祖母当初强势一些,不想攀上周家这个高枝,姨母与母亲的命途就算不如意,也不会走到这般凄清寂寥的地步。周益安想到这些,更紧地握住母亲的手,除了这样,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周夫人空闲的一手抬起来,抚了抚儿子的面容,“不说这些。如今看你娶妻成家,是我最欣慰的事。只盼着你懂事些,善待锦绣,你们要尽快当家做主。”
  周益安郑重地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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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太夫人听管事回事的时候,薇珑在一旁一面看帐,一面留心听着。
  有的管事喜欢绕着弯子说话,两句话能说完的事儿,偏要说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有的管事喜欢话里话外数落别人的不是,事情没办好,都是下面的丫鬟婆子不堪用。都不好,只她没错。
  心情好的时候,薇珑只觉得有趣,想着漫漫光阴这样打发掉也很有趣;心情不好的时候,薇珑要时刻忍着不蹙眉,想着这宝贵的光阴被这些琐碎磨叽的人浪费掉,委实可惜。
  今日她心情不好,也发现了自幼失怙的人的不足之处:受父亲熏陶长大,处理事情时态度再柔和,方式未免过于强硬。
  相同的事情若是落到她手里,不出三次就把管事打发到庄子上去了,绝不肯和太夫人一样委婉地敲打、循循善诱。
  太夫人骨子里是杀伐果决的人,都要这样应对,可见这就是寻常门第里的常态。
  嫁了人,就要过寻常的日子。
  日后不论情愿与否,她都要效法太夫人的做派。
  真是让她压力倍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