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 第2节
  梅蕊苦笑着应是:“那奴婢这得领个什么罚呀?”
  嬷嬷眼皮一翻,啧啧道:“就板著吧,但也得过上个几日,现下宫里忙着咧,谁顾得上管这些小事。照老奴说呀,蕊学士你就当这件事儿已经做了,还免得受这苦,护军大人每日事务繁忙的,哪有工夫管你是不是真的来领罚啦?”
  没想到领罚这事儿也能浑水摸鱼,梅蕊思量了一下,觉得可行,但让别人平白帮自己这么大个忙也不太妥当,她便取下了手间挂着的玉镯子,递给了嬷嬷:“您近来气色真是好极了,这玉的水色呀称您得很。”
  嬷嬷嘴上说着使不得,但却还是极为自然地将那镯子纳入袖里,笑眯了眼对梅蕊道:“蕊学士说的是真的?老奴气色真的不错?”
  “自然是了,”梅蕊捏了捏自己那空落落的手腕,对嬷嬷欠了欠身,“嬷嬷还有事忙,奴婢就不打扰您了。”
  “诶,好的,有空常来同老奴讲讲书啊,蕊学士。”
  “一定一定。”
  这样算是逃过一劫了,但肩上的差事没了,她在这宫里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寒风冷得刺骨,被云遮蔽的天白得发亮,是要落雪了。
  她将手揣在怀中,慢慢地往回走,怀珠还在荣妃那处没回来,她便径直褪了鞋袜上榻躺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带醒来时候,业已天黑了。
  梅蕊摸着肚子从榻上翻起身来,她睡了整整一天,午膳都没吃,现下腹中空空,着实狼狈。这又让她想起最要紧的一件事来,她如今差事都没了,那该在何处吃饭?
  这是个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厚着面皮去文学馆蹭一段时日的饭,门呼地一下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袄的人影朝她扑了过来,将她胸前撞得闷痛,她揉着胸皱眉,怀珠却已经开始抹眼泪:“好蕊蕊,你是不是遭人欺负了?”
  第3章 大局变
  饿了整整一日,梅蕊眼前有些发黑,对于怀珠的发问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怀珠却道:“还嘴硬,我都知道了。”
  她心肝肉地喊,拉着梅蕊上上下下地将她检查了个遍,生怕她少了块肉,梅蕊好笑道:“真的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怀珠捧着她的手压在心口就开始嚎:“可吓死我了,今儿紫宸殿那边正忙着,太子又给丢了寻不到踪影,陆护军发了好大的火。那会儿我正和荣妃娘娘在紫宸殿伺候着,嗬!长得周吴郑王,发起火来比阎罗王都要唬人,腿肚子都给我吓软了,过了会儿就有人来说找着了太子,在文学馆,我一听,嗳呀,那不是你当值的地儿么?”
  怀珠生得好,珠圆玉润前胸有肉,梅蕊的手就被她捂在她胸前的软肉上,让梅蕊耳根有些红,她嗳了一声:“你先把我的手放开……”
  “不放!”听她这么说,怀珠就捂得更紧了些,又接着道:“陆护军一走,我这眼皮就开始在跳,心里面把不着边儿,就央人去文学馆打听,结果他们说你被陆护军卸了文学馆的差事,还被罚板著,我都被吓坏了!神不守舍的,但荣妃娘娘那厢哭得厉害,根本听不进我说话,我就只能捱到现在才回来找你。”
  她把梅蕊抱在怀里,抽泣道:“我先去文学馆找了你一圈儿,文学馆的人说你去掖庭领罚了,我又跑去掖庭,那里也没你的影,我倒是瞧见了好几个被罚的宫女在那儿,个个撑得面色青白。我这心啊,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怕你已经受不住重罚给晕过去了。紧赶慢赶跑回来,隔壁屋的同我讲你已经一日未出来了,我这……”
  讲到这里她又开始瘪嘴,梅蕊忙去捂她的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给扔去宫人冢,你哭这么大声,给别人听到了像什么话?”
  她松开手来捏了捏怀珠的脸,让她放宽心,怀珠仍是有些不乐意:“陆护军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将你差事给卸了,那你往后给调到哪儿当值啊?”
  梅蕊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只说是不再领女学士的差了,我估摸着是护军他随口的一句话,也没入档,过些时日啊我再回文学馆去。”
  “那就好。”怀珠转身去门口拿食盒,方才进来得急,她便将食盒放在了门口,提上了食盒后又将门给掩上了,将自己带回来的饭菜一道道给端上来,还冒着些微的热气,她对梅蕊招手,“蕊蕊你快来,我晓得你肯定没有吃东西,特地从膳房里给你带了几道菜回来,快些吃了,不然再过会儿啊就冷了。”
  梅蕊笑着从榻上走下来,又听怀珠道:“你先去将那道窗缝给阖上,冻死人了。”
  且说且埋怨:“你当谁都同你这般,不怕冷么?”
  梅蕊只得又折身去关窗,指尖刚刚碰到暗漆的窗棂时就觉得异常寒冷,窗棱外开出了白花,霜雪皑皑,覆住了满城的喧闹。
  这是长安城今岁冬日的第一场雪。
  梅蕊在屋中待了五日,待得百无聊赖,这几日的伙食都是怀珠给她带回来的,但怀珠却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只在晚间时候同她咬耳朵,说是那位快要不行了。
  那位快不行了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梅蕊并不觉得大惊小怪,但怀珠却很严肃的说:“是真的快不行了。”
  见梅蕊仍旧无动于衷,怀珠又道:“我回来之前听说,皇上活不过今晚了。”
  梅蕊一惊,忙掩住她的嘴,低斥道:“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这要被别人听去,届时就只有在宫人冢里面寻你那和身子分了家的脑袋!”
  怀珠将她的手扒拉开,嘟囔道:“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有人会听到。”虽是这么讲,但她还是压低了声儿,“蕊蕊,你怎么都不挂心啊?”
  梅蕊懒洋洋地躺了回去,未挽的发铺在榻上,像是一匹上好的墨缎,怀珠看得心痒,正想伸手去摸一把,就听她闲闲说道:“这与我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换了个人坐上那位置,于我如今的现状也没有什么改换,指不定还能早些将我放出宫去,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这样说倒也是,”怀珠收回了手,她趴在榻上,将梅蕊的轮廓都看了个清楚,她觉得梅蕊再好看不过了,性子也好,遇事不骄不躁,那叫一个从容,不像她,稍微碰上些事情就慌了手脚,只晓得哭。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安心在深宫待上一辈子呢,文学馆那么偏僻的地方,若不是院子里有一棵白花槐,怕是连鸟儿不愿意去的。她不由得凑近了些,趴在梅蕊耳边上问她:“蕊蕊啊,你要是出宫了你会去哪儿,回家么?”
  梅蕊被她问得一愣,喃喃道:“家?”她慢慢闭上了眼,嘴角牵扯出一个笑,“是啊,天地之大,四海为家,我想我若是出宫了,会去游历河山,阅尽四海寥落,清茶淡酒,闲谈远游,这样的人生我之前便很羡煞,就只待我出宫后逐一实现了。”
  怀珠咦一声:“可是蕊蕊,你出宫时候都二十又一了,你第一要紧的事情不是回去寻情郎嫁人么?”
  梅蕊偏过头来看她,疑惑道:“你在说什么诨话,我哪有情郎。”
  怀珠嘿嘿笑道:“南衙那位赵亲卫,不是你的情郎么?”
  她嬉皮笑脸地打趣梅蕊,梅蕊抬手就要打她的嘴:“他怎么就成了我的情郎?瞧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怀珠从被褥里坐起来,躲过了梅蕊的手,屋子里的炭火已经熄了,冷气就这么钻进了被窝,她被冷得惊叫一声,又朝梅蕊扑过去,梅蕊措不及防被她压倒,听她在自己耳边道:“蕊蕊,我多有幸能识得你。”
  梅蕊枕在对羊纹的枕头上,嘴角的笑意变得柔和了许多,外面的雪停了,冬日干枯的枝桠承不起积雪的厚重,便又有噼啪折断之声打破夜里的静谧。
  而梦比雪更沉,梅蕊次日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得很,大概是昨日和怀珠夜里那一通闹给闹得着凉了。怀珠不比她这个闲人,一早便走了,梅蕊连着在屋里待了这么些日子,觉得自己都要被捂得骨头发慌,推窗时雪在昨夜便停了,外面银装素裹的,她慢慢穿上衣服,琢磨着去文学馆走一遭。
  结果将将穿好鞋,就听到隐约的悲号声,一拨接着一拨,似浪潮般淹没了整个宫城,她心里紧了紧,跟着走了出去,果然没等多久,就见得有小太监从宫道里跑过去,她把那小太监拦下来问:“这火急火燎的,怎么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学士呀,大家1驾崩了!”
  怪不得,阖宫都漫着大丧的感觉,梅蕊将小太监放走了,有些茫然地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昨儿夜里怀珠同她说的话就这么应验了,她当时确实是没放在心上,但就这么发生了,却隐隐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按道理来讲这件事情确实是和她无关,她向来不是个热心肠,皇帝驾崩的事情自有三省六部来操心,哭的也是那些同皇上有情谊的人,但她不知为何右眼老是在跳,心里觉得着实不妙,但不妙在哪处,她也讲不明白。
  文学馆里的那些人大概因为这件事情也闹成了一锅粥,她现在去也不过是凑热闹而已,并没有什么意思,这样想着她就又折身回去了。
  午间时候怀珠没有回来,梅蕊耐着性子一直等,等到晚上了,怀珠还是没回来,她有些坐不住了,琢磨着要不然自己去膳房找些吃食,或者去隔壁借一点零嘴什么的,压压饥也好,没想到才走了几步,迎面就来了一大拨人,着软幞头,带牛角簪,袖口皆有鹰纹,将她的前路堵住后,为首的那人对她抱拳道:“可是梅蕊姑姑?”
  梅蕊定了定神,她恪守地向对方回礼道:“奴婢正是,敢问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虽是这么问,但她心中已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不离十,如今这个时局,只可能与刚刚才驾崩的那位大家的事情有关,对方一开口,果不其然:“护军大人有请,还请姑姑随我等往紫宸殿走一遭。”
  这位陆护军与先帝的关系在谣传中很有些不同寻常,梅蕊笑着应了声是,便跟着去了,夜路难行,尤其是在雪夜,因担心滑到,梅蕊走得格外仔细,但这群北衙军却似是很急的模样,在前面替她提着灯,对她道:“姑姑走快一些吧,免得教护军大人久等。”
  梅蕊点点头,将袖口拢得紧了些,前面紫宸殿近了,汉白玉的高阶在月下泛着冷清的色泽,莲叶雕璧,龙凤嬉游,禁军环列在外,梅蕊抬头看了一眼,那里面灯火通明,像是暗夜中引诱迷途人的讹兽之窟。
  第4章 意双行
  紫宸殿中琉璃灯百盏,皇帝才将将过世,寝殿中妃嫔哭嚎之声缕缕不绝,听在耳中实在是有些瘆人,梅蕊被人引进侧殿,那尊镶玉坠金的逍遥座上正坐着风华绝代的人,他眉目间透着疲色,梅蕊进去时恰好见了他以拇指按揉着眉心,带她进去的翊卫对他拱手禀道:“大人,梅姑姑来了。”
  梅蕊其实不大喜欢别人称呼她为梅姑姑,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地,这么被人一唤,像是老了好几十岁,她将头埋得低了些,也对着座上人行礼后再没出声,只等着他说话。
  但那人一直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殿中的鎏金兽耳炉喷吐着烟气,这冷香极为熟稔,梅蕊细嗅了嗅,想起这是在文学馆时陆稹身上的气息。
  想必是在御前侍奉久了,身上也会沾上这种香,兽面在灯台的映照下显出骇人的斑驳与狰狞,梅蕊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埋得有些酸疼的时候,座上的那人终于缓缓开口了:“你叫梅蕊?”
  许是他的声调天生就带了多情,梅蕊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就多了缠绵否侧的意味,这名字太艳了,风雪中最香艳的红蕊,可怜又可爱,等着人去撷取。陆稹又再将她打量了一次,还是那副温和的面容,看着虽是舒心,但却寻不出一点祸水的端倪。
  梅蕊宫妆困,真是白费这么个名字了,他听她低低应了一声是,又再无后话,这般看起来就显得木讷了许多,他想起此前在文学馆中她笑里藏刀的那一句她就是学士,对她这幅藏拙的行为皱了皱眉,又随口问道:“在何处当差?”
  话一出口他便想收回,这句话明显问得多余了,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先帝的初终方了,随后的事情接踵而至,都是需要他经手操办的,是以才这般心不在焉。
  若不是太子的要求,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见她,但到底事关今后,他是必定要将她摸个透底的。此前已让人将她的记档翻了出来阅过,他心底原本的疑虑终是得以确认,叫她来不过是施以警告罢了,顺带敲敲那一位,免得她心存侥幸。
  梅蕊有些懵,但她还是恭谨地回答道:“奴婢如今闲赋宫中,并无差事。”
  他像是存心刁难:“宫中从不养闲人,无差在身是怎么个理。”
  被他堵得有些气梗,梅蕊咬牙道:“回大人,那日大人卸了奴婢学士之职,也未给奴婢其他的指派,是以奴婢日日夜夜惴惴不安,空领月俸实属不该,但未得大人授意,宫中各司也不敢将奴婢随意接纳,还请大人赏奴婢一个恩典,让奴婢身有所归。”
  这番话她说的不卑不亢,陆稹不由得眯起了眼,她依旧是埋着头,那一截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那最柔弱纤细的地方,真真是欺霜赛雪,看了片刻后,陆稹才慢慢说道:“你将自己偷奸耍懒说成了咱家的不是,咱家问你,那日的罚,你领了未曾?”
  梅蕊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不动分毫:“大人下的令,奴婢自然是领了。”
  “哦?”他声调稍稍扬高了些,“怎么瞧着不像受过罚的样子,生龙活虎的,这宫中的刑罚何时变得这样轻了。”
  这件事本就是她自己耍了滑头,算起账来她也占不上理,若是再把座上这位传闻中性情乖僻冷戾的护军大人给惹恼了,命人压着她再去受罚,那她的苦头可就真的吃大了。
  他的下面那句话果然是:“来人,把她押下去——”
  书里有句什么来着,威武不能屈,但梅蕊心里盘算了一下,好女不吃眼前亏,该屈的时候还是应该要屈的,于是她膝下一软,扑通地跪在了地上,一句大人恕罪正卡在喉中还未发出声,头顶上那人就又讶异地道:“殿下?”
  太子正揉着眼立在侧殿门口,先帝初终时子嗣都要在旁哭魂,他哭了一整日,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一般,陆稹见了太子便从坐上站起来,向他走过去,方才还傲慢乖戾的护军大人仿佛变了个人般,他的声线柔和下来时很动听,像三月的春风撩过耳畔,撩得人心都在发痒。
  他温和地对太子道:“殿下醒了?”
  “嗯。”太子点头,他的声音都是哑的,说话很吃力的样子,他把手伸向陆稹,陆稹十分自然而然地将他抱了起来,太子抬手指向那个伏在地面的人,问道:“她是那天给我吃糖糕的宫女吗?”
  “回殿下,是的。”
  太子的情绪还是很低落,但一想着往后又有糖糕吃了,便也好了些许,他摆了摆腿,示意陆稹放他下来,落到地面后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孝服衣摆,摆出器宇轩昂地模样把手背在后面,四平八稳地向她走了过去,鞋底子就杵在她头顶三寸处,趾高气扬地看着她道:“你,把脸抬起来给本宫看看。”
  这句话若是等太子殿下再年长个十岁来说,少不得会引来少女心动,从此结下良缘佳话,和和满满。但太子如今才八岁,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老气横秋的,梅蕊忍笑埋着头,回道:“奴婢不敢。”
  太子继续摆着自己的威风,他虽是惧陆稹,那只是因为陆稹在他课业之上对他严苛,但素来他与陆稹是极为亲近的,他想了想若是陆稹遇到这种情形他会怎么做,想着想着便往旁瞧了一眼,但见身长玉立的陆大人正含笑看着他,他便挺了挺腰板,啧道:“本宫叫你抬起头来,难不成你想抗旨么?”
  这声啧学了个五成相似,啧得梅蕊头皮发麻,只得抬起头来,她许久没有这样跪过了,室内虽然暖和,但地面还是透着冷意,硌得她膝盖疼。哪知她的头将将抬起来,太子殿下那一双小手就伸了过来,有模有样地捏着她的下颌尖儿,眯着他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道:“本宫看上你了,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本宫吧。”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饶是梅蕊再处变不惊,此时都已经目瞪口呆,她被呛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又伏回了地上,慌忙道:“谢殿下抬爱,可这……万万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的?”在旁看了许久戏的陆稹慢慢走了过来,站在太子身后,看在梅蕊眼中便是一大一小两个魔头,梅蕊耳根都红了,自己二十年来头一次被个八岁孩童轻薄,甚至还要被纳妃,这算什么,老妻少夫,苍苍白发对舞象,一树梨花压玉郎。
  她胸中堵了一口气,道:“承蒙殿下错爱,奴婢在家中已有婚约,本朝崇尚信义,若因此而反悔,岂不是让奴婢的父母做了背信弃义之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殿中有一瞬的沉默,梅蕊紧张得后背都在冒汗,最后是陆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但是却很古怪地道:“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太子突然笑了出来,但先帝才逝,他很快又止住了笑,他慢慢蹲下来,就像那日蹲在桌下看梅蕊一样,对梅蕊道:“本宫是想让你当本宫的侍女,你想哪处去了。”
  梅蕊讪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她不仅被轻薄了,还被耍了。
  “自然是这样的,陆稹说你如今没有在文学馆了,本宫身边正好缺个人使唤,你勉强能入本宫的眼,便让陆稹把你调来了。”太子又站了起来,他对梅蕊平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梅蕊才扶着腿站了起来,跪得久了膝盖都僵了,但也不敢揉。太子踮脚坐上了之前陆稹坐的逍遥座后,两条腿悬在空中,打了个哈欠,对陆稹道:“陆稹,本宫困了。”
  陆稹很温柔地道:“殿下困了就去歇息吧。”
  “可是父皇那边……”
  “无妨,有皇后娘娘在,殿下无需操心。”
  太子点了点头,又伸手道:“那就好。”陆稹将他抱了起来,太子实在是困倦了,今日本该是他在先帝灵前守夜的,但有了陆稹的诺,他也放心地睡了过去,陆稹把熟睡的太子交给手下,让人把太子带回去后,才又转看向梅蕊。
  太子在时的陆稹是一个模样,太子不在时的陆稹又是另一个模样。
  梅蕊深居文学馆,但对这位护军中尉的威名是早有耳闻,北衙禁军尽在掌握,与襄王抗衡已久,先帝缠绵病榻已久,御笔朱批都是经由他手,他只消动一动手指,长安城内就会天翻地覆。
  陆稹的嘴角压下来,回身坐上了逍遥座,设色雅致的四君子纹阔袖袍搭在龙首臂上,倒真有些外传的“陆辅国”的威严,没了太子的天真烂漫来活络气氛,纵使偏殿中炭火燃得那般旺也无济于事,他的手指屈起在椅臂上搭叩着,像是催命的鬼铃声,要将她锁入阴魂地狱中去。
  突然声音一停,梅蕊被惊得毛骨悚然,陆稹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地道:“是谁派你来接近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