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8节
  ——没有第五了,宗主大人头很痛!
  第19章
  戚云柯照例出来打圆场:“这司马安罪大恶极,裘兄弟也是一片侠义之心。既然此事已了,大家还是进殿去罢。”
  宋时俊不置可否,决意暂时忍下这口气,徐徐再图以后。
  谁知裘元峰却不肯罢休,笑意挑衅:“既然戚宗主这么说了,太初观自然没有二话。不过我劝宋门主此次回去后好好整顿一番门户……”
  宋时俊沉着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裘元峰:“此次雷公寨求救,知道的,是广天门家大业大忙中出漏,不知道的,还当这司马安送足了金银财宝,广天门的管事师叔伯们被买通了,这才装聋作哑呢。”
  这话说的颇为阴损,宋时俊这辈子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欺辱,不等他发怒,他的长子宋茂之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姓裘的你放什么狗屁!”——以他起头,广天门的众弟子们当即越众而出,群情激奋的叫骂起来。
  太初观今日来了这么多弟子自也不是当摆设的,于是扯高了嗓门,以牙还牙的也跟着对骂起来。
  一时间,暮微宫前仿若市井里弄,刻薄粗鄙的污言秽语满天飞,热闹的不可开交。幸亏因为今日祭典,众弟子皆不许动武,否则恐怕早就叮叮当当乱七八糟了。
  静远师太一言不发,只垂首念经——这等北宸六派内部的纷争,旁人自是不好干涉的。还是法空上人看不过去,向苍穹子劝道:“原本贵派之事轮不到老衲多言,可手足相残并非正道之福啊。道长是众位掌门的长辈,还须出来说句话平息纷争。”
  苍穹子却道:“元峰师侄行的侠义之举,难道我做长辈还要责备于他么。何况如今我是个废人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法空上人摇摇头,无话可说。
  见此情形,戚云柯与周致臻紧锁眉头,杨鹤影轻悄的后退数步,不欲置身其中,只蔡平春站在一旁毫无波动。
  另一边的宁小枫百无聊赖,就让身旁的管事从外头闲置的果篮中拿了集个橘子吃,一吃之下,发觉这万水千山崖的水土真是不错,种出来的橘子尤其甘甜淳美,于是吩咐管事给女儿也送几个过去。
  那管事揣了满怀的橘子给蔡昭送来,正听见常宁在那儿不无幸灾乐祸的说:“……真是同气连枝,六派同心啊。”扭头看见小姑娘正笨拙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抠橘皮,当下一把抢过来,“橘子不是这么剥的。”
  说着他利落的破开橘子底芯,唰唰两下将橘子皮从两边撕开,然后把完好的橘肉放在蔡昭白嫩嫩的手掌上,语气中难掩疼爱:“吃吧。”
  橘子的确好吃,蔡昭冲常宁开心一笑。
  常宁见小姑娘笑的明媚,生平头一次体会到‘看别人吃比自己吃还高兴’的微妙情绪。虽不知缘由,但的确感到莫名愉悦,于是他又拿了个橘子欢快的剥起来。
  樊兴家:“……”其实师兄我也不大会剥橘子。
  宁小枫母女吃橘子正欢,尹素莲却再也无法忍耐,一气奔到最前面,尖声道:“今日是老祖两年忌辰,你们要闹事也要挑个日子!这样不顾身份大肆喧哗,在友派面前丢人现眼,这不是有意下我们青阙宗的脸么?!”
  她是青阙宗老宗主之女现宗主之妻,颐指气使了几十年,她一开口自有青阙宗弟子四下喝令安静。其实尹素莲这招颇妙,她是女流之辈,身份高贵偏又武功极差,裘元峰要是与她针锋相对,那有欺凌女流之嫌,若是不反驳便算自认倒霉。
  谁知裘元峰目光一转,笑道:“哟,是尹师妹啊,今日你邱师兄回来了么?唉,说起来,我与人杰兄弟也是多年未见了。”
  此话一出,尹素莲面孔涨红,羞愤难言。然而除了部分年长弟子,场中九成人都不解裘元峰这话的意思。
  “这邱人杰是谁?”蔡昭也不知道。
  樊兴家其实听说过一篱半爪,但嗫嚅着不敢说。
  “这位邱人杰是尹岱老宗主七位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也是原先内定的宗主人选。家父说,他与素莲夫人原本定过亲的。”常宁回答的很欢快。
  “那后来呢?”
  “后来戚宗主突破‘天火龙’的经络桎梏,神功猛进,在青阙宗内的大比试中技惊四座,一举拔得头筹——这位邱师伯与素莲夫人自也没有后来了。”
  蔡昭一怔,不自觉的去看戚凌波宋郁之甚至戴风驰三人:“这尹家,还真是……”
  她忽然想起亲娘宁小枫。
  六派之内恐怕没人不知道宁小枫与尹素莲不对付,宁小枫也肯定知道尹素莲的过往,可不论她多生气,也只拿尹素莲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来讽刺,从不曾在人前提过邱人杰。
  蔡昭忽觉一阵骄傲,再轻蔑的看了一眼裘元峰——还太初观掌门呢,气量还不如她母亲一个小女子!
  戚云柯见裘元峰对自己妻子神情轻佻,语气欺辱,终于动了怒,当即气沉丹田,高声喝令:“此事到此为止!”——这六个字犹如地底洪钟鸣响般,字字发力,充满一股浑厚的压迫之力,众人皆惊。
  “雷公寨之事自有广天门与太初观商议处置,青阙宗不欲置喙。除暴安良本是的一件好事,请裘观主莫要将之变作勾心斗角扩张势力的一把刀。”
  戚云柯看着裘元峰,一字一句道:“我说此事到此为止,若有旁的纠葛,改日再说——裘观主听明白了么。”
  裘元峰与之对视良久,收敛了不可一世的神情:“好罢,就听宗主吩咐。”
  宋时俊被气的不轻,本想上前再奚落裘元峰两句,却被身后的蔡平春拉住了,他怒道:“小春你也要多管闲事么!”
  蔡平春平静道:“本就是广天门不对,让雷公寨求告无门,时俊大哥这趟回去该清理门户了,以后莫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听前面时裘元峰还咧嘴笑,听到最后半句就笑不出来了:“蔡谷主什么意思,莫不是暗指我太初观趁虚而入。”
  蔡平春平静道:“谈不上趁虚而入,不过广天门豪富天下皆知,要说宋门主为了区区一点好处就纵容司马安欺师灭祖,这话怕是没人会信。不过行侠仗义总是好事,下回裘观主要是又起兴致了,不妨来落英谷辖界之内声张正义,敝派一定张灯结彩欢迎。落英谷地小势微,不过蒸点白水馒头蘸酱油配还是能招待诸位的。”
  宋时俊噗嗤笑了出来:“小春你小时候多老实,现在一张嘴也跟宁小枫学坏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太初观愿意,落英谷还能将各地不平之事整理成册,请诸位道兄前去声张正义。”蔡平春道。
  宋时俊笑不可抑,裘元峰面色一黑,甩袖而去。
  一场纷争终于结束,随着法空上人一声佛号,各派首要弟子纷纷进入朝阳正殿,各自按位置站好,肃穆禁声,目光垂地。祭案上已燃起香烟,烟雾缭绕间,戚云柯手持黄色锦缎祭文,朗声读起来——
  “岁逢太平,天下安宁,众弟子缅怀老祖。今以三牲三祭鲜花素果祭我先祖北宸真君在天之灵。时妖魔四起,涂炭生灵,千里白骨,草木皆赤,幸而天降先祖北宸真君,受临危之命,肩黎民道义,以苍生安危为己任,奉天下……”
  蔡昭听的直皱眉:“大师兄这是哪里找来的枪手,文笔这么差,还不如找我们镇上写戏折子的先生呢。”
  “……师妹怎知这文笔不足?”樊兴家本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师父亲自写的,想想还是不要气自己了。
  常宁:“因为她每一句都能听懂。”
  蔡昭:╰_╯
  常宁:
  樊兴家:……
  念完了祭文,六派掌门按序给老祖上香,轮到太初观时裘元峰又出幺蛾子——硬要推苍穹子上前敬香。
  苍穹子故作生气:“只有掌门才能敬香,元峰师侄你这是何意啊!”
  裘元峰活脱戏台子上的名角,含泪道:“师叔是为了太初观上下的安危才惨受魔教妖孽的暗算,我等子侄岂能忘恩负义!若非师叔遭此大难,师父亡故后本该师叔接掌观主之位!元峰虽然忝任掌门,但在心中师叔才是太初观的主心骨啊!”
  苍穹子自是再三推辞,裘元峰当然再四恳求,师叔侄涕泪横飞感人肺腑,最后苍穹子‘勉为其难’答应了。
  ——周围所有人面无表情的看他们演完戏,不置一词。
  好容易陆续敬香完毕,开始由各派弟子奉上各色祭品,什么纯色白虎皮,海底珊瑚树,整面墙那么大的绿玉璧,两人抬的黄金榻,百年才结子的人参果,益寿延年的仙泉水,还有一本看着就心惊肉跳的血抄经书……
  蔡昭看的眼花缭乱:“这么多奇珍异宝,难道都归了青阙宗了么?”
  樊兴家忙道不是:“祭典过后,还给各家带回去的。”
  常宁轻哂:“别听五师兄粉饰太平——遇上厉害强势的青阙宗主,其余五派巴结还来不及的。宗主若是看上了哪件贡物祭品,各派就会在祭典之后将东西留下。”
  蔡昭失望:“那戚伯父肯定留不下什么东西的。”
  樊兴家:“……”别这么看死咱们师父好吗。
  三人正闲聊时,忽听宁小枫一声尖利的呵斥——“你是什么人!”
  只见宁小枫满脸警惕,一手紧紧拉着蔡晗,一手直指前方。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指的是一名太初观弟子。
  那弟子低低垂着头,身负一个两尺来高的金丝竹筐,正缓缓向祭案走去——或者说,向站于祭案两侧的两位掌门走去。
  裘元峰不悦道:“宁女侠,你别没事找事,特意为难我观弟子啊……”
  宁小枫不去理他,继续大喊:“来人哪!快将这人围起来!”
  又冲那人冷笑,“别装了,姑奶奶玩易容术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吃奶呢!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是活腻了!说吧,你是不是魔教派来偷袭的!”
  众人大惊失色,原来这人竟是易容假扮的。
  戚云柯十几年前就见识过宁小枫于旁门左道上的本事,深知此事不会有假,当即大喊:“来人啊,围住这厮!”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宋郁之从人群后高高跃起,犹如矫龙飞腾,手中三尺青锋势不可挡,刷刷数剑直刺那易容弟子,真可谓美人如玉剑如虹。戴风驰与丁卓略晚一步,并排举剑而上,其余青阙宗弟子则结起剑阵团团围起。
  宋郁之又是数剑,意欲封取那人下盘,谁知这人身法甚是精妙,连连飘闪间只听嗤的一声,宋郁之一剑挑断了那人肩上绑缚竹筐的锦带,那金丝竹筐咕噜噜滚到地上。
  自从知道有人易容混入万水千山崖后,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魔教来袭’,当下各派都紧紧贴到一处,先自保要紧。
  宋时俊一面替儿子担心,一面又为儿子如此俊秀卓绝而自豪,千言万语最后化作飞向戚云柯的一个恨恨白眼。
  正当他想要损戚云柯两句时,忽被身旁的周致臻猛力一推险些栽倒。正要回头骂,却听见周致臻极力高喊——“那是暴雨雷霆,大家快躲起来!”
  宋时俊面色大变。
  原来,适才那金丝竹筐掉落地上后易容者大惊,意欲伸手去拉竹筐,宋郁之又是连环数剑将那人逼退数步。那人似乎急了,直接高喊:“事情有变,快快动手!”
  于是从太初观子弟中再度窜出两名弟子,挥剑向宋郁之等人刺去,好叫那易容者脱身。那易容者腾出手来,立即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两枚黑漆漆的圆球,每个都有孩童头颅那么大,然后奋力向左右两边人群掷去。
  周致臻一见那熟悉的黑色圆球,瞳孔激张——要知道当年他父亲周老庄主就是在激战中受了这暗器的伤,缠绵病榻数年后最终病逝。
  常宁二话不说拉起蔡昭躲到巨柱后头,樊兴家赶紧跟上,幸亏朝阳正殿中的巨柱每根都有两三人合抱般粗,他们三人躲在后头倒也不挤。
  随着‘轰隆’‘轰隆’两声剧烈响动,梁顶碎片纷纷散落,夹杂其中细如牛芒般的倒刺毒针向四面八方射去,殿内传来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加上空气中弥漫着黑色火药的恐怖气味,剧烈刺激着殿内众人的惊惧感。
  蔡昭笼罩在常宁宽阔的袖摆中,晕头转向:“不是说自打天璇长老死了后,这暴雨雷霆就失传了么,哎呀毒针飘哪儿去了……”
  “……”樊兴家呆呆站在一旁,看看一脸正经的常宁,再抬头看看朝另一个方向飘去的牛毛毒针。
  正殿中,裘元峰率先护着苍穹子,周致臻连连向空中挥掌,以气劲将毒针逼至梁顶,宋时俊趁机把儿子抓回来躲到祭案下,戚云柯则一手一个将戴风驰与丁卓拉到身旁躲好。蔡平春则早已扑向自己妻儿。
  其实那两枚暴雨雷霆主要是扔向太初观,其余门派只要躲避及时,多数未受波及。
  好容易等到漫天的倒刺毒针掉落地面,忽闻驷骐门的那位沙夫人一声惨烈叫声——“救命啊,天赐!我的儿子天赐,快来救命啊……!”
  原来适才祭典冗长无聊,杨天赐人小脾气大,耐不住性子要去玩耍,沙夫人怕他闹起来丢了驷骐门的脸,于是让保姆丫鬟跟着在侧殿中靠墙跑来跑去。
  因为隔着人群,本也无人发现。谁知一朝变故骤起,众人在慌乱中躲避奔跑,那保姆和丫鬟被惊恐的人群挤散了,导致无人看管杨天赐。
  当暴雨雷霆炸响时,他以为是与今早礼炮一般的意思,笑嘻嘻的捂着耳朵还觉得甚是好玩,跌跌撞撞的往正殿跑去。在混乱中,那易容者一把将金丝竹筐拖到自己身旁,这时看见一个锦衣小童跑来,随手抓在手中充作了人质。
  杨鹤影从祭幔后出来,见到爱子在那易容者手中不住啼哭挣扎,吓的肝胆欲裂,手中扣满了暗器却一枚都不敢发;殿中其余高手一时俱顿在原地。
  蔡昭从常宁怀中伸脑袋出来时,正见到这一幕。情势紧急,不容她多想,用力推开常宁冲了出去。众人便见一名稚龄少女从巨柱后闪现,二话不说,一掌劈向地上的金丝竹筐,再一掌拍向那易容者。
  那易容者急忙去护竹筐,那少女旋即又劈去两掌,掌力如山间劲风,徐缓却遒劲逼人,正是擒龙功第八式徐风殊然——两掌逼的那易容者侧身闪躲。
  这时宋郁之刚好挣脱父亲的保护,见此情形随手扯下自己衣裳上的珠片,运劲激发,向那易容者手腕重重打去。
  那易容者既要护着竹筐又要闪避,本就手忙脚乱,忽觉手腕一疼一轻,掌中幼童已如拴了绳索的纸鸢一般被人扯走了。
  宋郁之满目赞许,高声道:“好!”
  原来蔡昭趁着宋郁之打中那易容者的手腕时,再度以擒龙功第五式殊功劲节,运功将杨天赐‘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