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天骄(科举) 第125节
  正宁帝为了给萧景曜一个惊喜,任命萧景曜为大理寺卿之前根本没给他任何暗示。这就导致萧景曜接到任命后,和其他人一样懵。
  讲道理,萧景曜知道自己这回立的功劳不小,正宁帝有可能破格提拔他。但萧景曜最多只想到自己可能会被任命为正四品,在六部中继续打转。毕竟当初六部阁老抢人时,正宁帝可是亲口说过,让萧景曜在六部轮流当值,积累经验。
  谁成想正宁帝这么给力,一破格提拔就直接把大理寺卿这个正三品的大饼递到了萧景曜手上呢?
  别说萧景曜震惊,李首辅等人都震惊不已。
  对此,萧景曜只能说:正宁帝这人能处,有功劳,他是真的给连级跳升职加薪!
  这也有了一个弊端,那就是萧景曜还没做好当一把手的准备,他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还会在六部待着来着。头顶有阁老顶着,自己只管搞事情,善后的事情嘛……咳,天塌下来当然是高个子顶着。
  然后正宁帝就给了萧景曜一个惊喜,诶嘿,没想到吧,你不用去六部,去的是九寺五监的大理寺,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意外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就是萧景曜还得想点驭下的台词,虽然都是管理学,但管理一个政府机构,显然和管理公司是两码事。
  萧景曜上辈子的管理经验当然可以继续用,但不能照搬,得根据大齐的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
  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萧景曜心里也没底。他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大理寺,就是上回有人拿人命做局,想把他困在案子中,阻止他查案的进度。
  那时候还是原大理寺卿秦致远亲自将萧景曜请去的大理寺,还有福王和承恩公一起同行,护着萧景曜,陪着萧景曜一起在大理寺住了一晚。
  哪成想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萧景曜就成了大理寺的一把手。
  命运真是无常。
  萧景曜对大理寺的印象不好不坏,最大的记忆点就是,当初那几兄妹的案子大理寺还未查清楚。在回京的时候,萧景曜还惦记着要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但现在萧景曜成了大理寺卿,当事人回避原则,反而不能亲自查这个案子了。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心下叹气,看来还是得去大理寺好好瞧瞧,看能不能找出几个办案能手来。
  实际上秦致远上回也是无意中进了别人的套。大理寺大多是复核已经给出审判的案子,避免各类冤假错案。虽然也有审案的职权,但一般查案,还是交由刑部来查。刑部给出判决后,再发给大理寺,大理寺复核无误后,盖印通过,判决生效。有点类似后世的最高法院。但是谁让秦致远倒霉,正好看到了萧景曜这个天子宠臣被陷害的第一案发现场,大理寺卿本来也要管断案之事,只能先将萧景曜带到大理寺。
  萧景曜现在回想起来,顿时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按照常理来说,他先前的案子,该去刑部受理。而现在,刑部尚书因为官员互相勾结贪墨国库银子的事,已经领了盒饭。
  那以果推因……合着当初给萧景曜设下陷阱的是刑部啊,只是没想到秦致远突然出现插了一手,果断将萧景曜带去了大理寺。福王和承恩公都来得迅速,第二天萧景曜就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大理寺,然后领了正宁帝旨意,当上巡查钦差离京搞大事了。
  大理寺的官署很是气派,除了萧景曜这个一把手大理寺卿之外,还有左右少卿各一人,正四品的品级。就是萧景曜先前预料自己升官后的品级。
  除了左右少卿之外,还有左右寺丞,作为左右少卿的副手。还有寺正、寺副、评事、司务等官员,都归萧景曜管。
  萧景曜的工作量可不轻,要复核京城和各地上报给大理寺的案件。
  这种二手案件,想从判定中精准找出冤假错案,那可太考验大理寺官员的能力了。京城的案子还好,大理寺遇到不解之处,还能私底下派人去偷偷打探一下事情。地方上的案件就悬了,离京城几百上千里的路,萧景曜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这些案子中是否有冤假错案。除非地方官员呈上来的案件和判决本来就很离谱,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不对劲之处。不然的话,想要查冤案,难度系数飙升。
  但各地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给出的判决肯定不会太离谱,都得根据《大齐律》来。萧景曜能做的就是,认真分析地方呈上来的案卷和判决,查看证据链是否充足,断案流程,犯人和证人的口供,以及最后的判决是否过重或是过轻。
  萧景曜到大理寺时,两位大理寺少卿已经领着大理寺其他官员在门口等着了。
  萧景曜当即沉下脸来,“新官上任,原官署官员不得大肆迎接,你们这是知法犯法?”
  两位少卿脸色一僵,万万没想到萧景曜不吃这一套,方才接受大家的祝贺时,不是挺高兴的吗?
  左少卿赶紧笑道:“规矩之外也有人情,下官们仰慕大人风姿,知道大人要来大理寺,大家都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才自发前来迎接大人。京中这等事十分常见,不算破了规矩,还请大人息怒。”
  萧景曜眼神四下一扫,最后落在刚刚说话的大理寺左少卿身上,略一思索就说出了他的名字,“何少卿,大理寺掌天下刑案,官员更要严于律己。若是大理寺官员不能以身作则,日后如何服众?”
  何少卿讷讷不语,心中暗暗叫苦,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第一把火这么快就烧到了他们身上。
  萧景曜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才淡淡道:“按照《大齐律》,官署原有官员大肆迎接新任长官,罚俸一月。你们可有不服?”
  何少卿等人赶紧摇头,“下官心服口服。”
  “不过,你们也是一番好意。”萧景曜话锋一转,又将话圆了回来,“本官刚回京就被陛下委以重任,日后更是需要大家互帮互助。法理之外还有人情,你们既然是为了迎接我而被罚了一个月薪俸,那我便自掏腰包将你们罚的薪俸补上。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规规矩矩办事,认认真真干活,也好让其他同僚们看看我们大理寺官员的风采。”
  其他人本以为自己这一个月的薪俸回不来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萧景曜竟然愿意给他们补上,家中日子不太好过的官员立即喜笑颜开,何少卿等人还想推辞几句,萧景曜却摆手制止了他们,“不必多说,就按我说的办。今日下值后,我请大家去太白楼大吃一顿,还请大家务必赏光。”
  两位少卿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苦笑。
  这位长官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以后好好干活吧!
  第076章
  萧景曜来大理寺的第一天, 先把当初那几兄妹的案卷看了一遍,而后差人送去了刑部。
  从大理寺卿升为刑部尚书的秦致远十分无奈。这个案子是他最先经手的,他升到刑部后, 这个案子还留在大理寺,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案子又到了他手里。
  当然, 以秦致远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亲力亲为去查案, 而是让底下的官员去查案。这案子本来都已经无人在意了,没想到萧景曜还一直放在心上。秦致远感受到了萧景曜对这件案子的重视, 自然也提高了对这案子的重视程度。
  原本这件案子已经被大理寺那边抛在了脑后, 现在到了刑部, 秦致远见萧景曜那架势, 知道他必定是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秦致远也乐意给萧景曜这个面子, 特意询问了一下这件案子的进度。官场上的人大多都是人精, 不是人精的,容易被人当成替死鬼, 太过聪明走偏路的, 也被正宁帝的屠刀送进了阎王殿。总体来说,官员们的平均智商还是要高出一般人一点的。
  秦致远就这么一问,底下的人纷纷表示明白,查案的积极性瞬间就上来了。
  一是为了在秦致远这个刑部一把手面前露个脸。二嘛……夭寿了,这可是萧景曜的案子。他们现在不查个清楚明白,难不成想等萧景曜自己把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
  萧景曜这一年多的彪悍战绩,足以让大家相信, 他真的有这个实力。
  到时候,刑部的脸往哪儿搁?
  萧景曜自然知道刑部那边会尽快彻查此案。都拖了一年多了, 先前是他不在京城,那些查案的官员还能糊弄糊弄。现在他这个苦主已经回了京城,又破纪录地升了官,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桩牵涉到他,并对他的名声有所损坏的案件,也到了必须要侦破的时候。
  不然正宁帝刚把萧景曜破格提拔上来,那头御史蹦跶出来告状,大喊陛下糊涂,萧景曜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
  正宁帝的脸都被打得啪啪响。
  这事儿萧景曜和秦致远心照不宣。照秦致远的意思,草草结案还萧景曜一个清白就得了,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景曜是冤枉的。萧景曜却分毫不退,坚持要查明真相,是谁动的手,顺藤摸瓜一直将他们最后的那尊靠山都给拔出来。
  秦致远唯有苦笑,委婉地提醒萧景曜,“前刑部尚书行刑之前,一直没提过此事。当然,我们也没问。这是我们的失职。但是萧大人,你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也该明白,这世上的事,并非是非黑即白的。这件事,大家都不提,从上到下都忘了。莫非你觉得,大家的脑子都不好使了,一起犯傻?”
  萧景曜听明白了秦致远的话外之意,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道:“正是因为设局之人身份尊贵,才更应该彻查不是吗?现在他就敢不拿普通百姓当人看,若是有朝一日他更进一步,又会将谁的性命放在心上呢?”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秦致远。
  不知过了多久,秦致远满是褶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略显张狂的笑容,对着萧景曜一拱手,豪迈道:“那就彻查到底!”
  “本官当年,亦是铁骨铮铮,刀斩龙子凤孙之人!现在年纪大了,反倒畏畏缩缩,让你们这些小辈笑话。”
  萧景曜也是爽朗一笑,拱手谢过秦致远,“那就拜托秦大人了!”
  只要做过,必然就会留下痕迹。萧景曜并不觉得对方能手眼通天到那个份儿上。或者说,正是因为萧景曜先前不在京城,又时不时给京城扔几个大炸/弹,一个接一个的刺激之下,容易让人忘记这个不起眼的案子。估计就是连最终做出决定的人,在那个时候都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微不足道的事。
  这就意味着,有一些线索,他们没有刻意去抹除。
  秦致远也是办过不少大案的,既然答应了萧景曜要彻查到底,那秦致远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虽然秦致远不会再去一线查案,但每天问问进度,看看案宗,再从头到尾捋一遍已知线索,还是能做到的。
  多年的办案经验让秦致远拥有了比其他人更敏锐的查案直觉。哪怕还没有证据,秦致远心里已经隐隐锁定了一个人。
  福王也翘班跑来找萧景曜,拽着萧景曜的衣袖,让萧景曜带着他逛了一圈大理寺后,福王这才大手一挥,放过了萧景曜,两人在亭子里坐下,福王又命人端了茶来,亲自给萧景曜倒了杯茶递过去。
  萧景曜接过茶,戏谑地看着福王,打趣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殿下故意讨好我,想来要说的事情,定会令我为难?”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福王摸了摸鼻子,而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毫无形象地塌着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青花纹茶杯,悠闲地转啊转,漫不经心道,“你那桩纵仆杀人案,就到此为止吧。查到前刑部尚书头上已经够了,不必再往下查。”
  “殿下是来传话的吗?”
  福王摇头,“没有人让本王传话。只不过……有些事情,哪怕是贵为天子的父皇,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想要个清白,刑部查出来的证据已经足够能还你清白。官场刚换了一批人,那些曾经对你动过手的人,在这次的官场动荡之中,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你也算是为你自己报了仇,又何必刨根究底?”
  萧景曜却不满意,直言道:“既然殿下能说出刨根究底这四个字,也就说明这案子还没完,根和底还没被刨出来,如何算查明真相?”
  福王深深叹气,无奈地看着萧景曜,好一阵儿才说道:“本王觉得自己已经够愣头青的了,你怎么比本王还愣头青?瞧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犯傻?”
  “本王欣赏你,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乐意见你当上更大的官,充分施展你的才华和抱负,让天下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才特地走了这一遭来劝劝你。”
  “具体是谁的主意,本王也不知道。但本王知道,父皇听到刑部在彻查这桩案子后,脸色很是难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这一路走得太顺,也别忘了,若是惹了父皇的不快,你的一切抱负都会化为烟云。”
  皇帝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萧景曜确实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但正宁帝若是不想重用他,那萧景曜就只能白白蹉跎岁月,像无数在岁月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员们一样,鬓生华发,已然忘记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萧景曜也叹气,深深一揖谢过福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陛下这般偏袒,只会让下官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福王抓狂,简直想揪住萧景曜的衣襟咆哮,“本王劝诫你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都说了父皇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你知道惹怒父皇的后果吗?”
  福王激动之下,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现身说法,“本王够受宠吧?从小到大挨过的打还少吗?你难不成比本王更受父皇宠爱?”
  萧景曜被突然崩溃化身成为咆哮帝的福王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福王的手背,温声安抚他,“我知道殿下的意思。但是,为人臣子,亦有劝谏陛下的职责。倘若因为陛下不喜,而不去干正确的事。那下官岂不就成了奸佞小人?”
  “啊啊啊啊你们这些臭儒生什么时候能别张嘴闭嘴就是大道理啊?”福王崩溃,气到站起来在亭子里疯狂转圈圈,绣着金线的靴子跺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足够证明福王的怒气。见萧景曜神色坚定,福王更是气急,狠狠一甩袖子,“算了,本王不管你了!”
  爱撞南墙就撞南墙吧!等你撞得头破血流,到时候本王肯定好好去嘲笑你一番!
  福王恨恨地甩袖离开,连背影都透着怒气,并在心里决定,等到萧景曜挨罚的时候,自己就找几个人去围着他吹唢呐!
  萧景曜好笑之余,又在心中记下了福王这份好意。不是谁都会像福王这样,帮助人只是凭借自己的心意,而没有其他念头。
  萧景曜正感慨间,福王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以一副萧景曜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的晚娘脸,傲气十足地吩咐萧景曜。“不是说要教本王念书吗?这都过了快两年了,你是一点都没教过本王。怎么,你这个六元及第的天才状元郎,看不上本王这个学生?”
  “王爷言重了。”萧景曜苦笑,又给了福王一个戏谑的笑容,“王爷不是说不管下官吗,怎么又跑来让下官教您念书?”
  早先在户部还好,两人都在银库司,福王还是萧景曜的顶头上司,两人在一处办公。萧景曜想教福王,方便得很,也没人察觉。
  现在萧景曜都到了大理寺了,离户部可有一段距离。福王还三不五时地跑过来找萧景曜,就差拿个大喇叭告诉所有人:“本王和萧景曜关系好着呢!”
  一般人可能觉得福王这是在硬蹭萧景曜。毕竟一个是不学无术的王爷,一个是年少有为的权臣,两人的画风都不一样,怎么能说到一起去?
  但萧景曜想到了福王做这个决定的前提,是他知道萧景曜可能会因为坚持查几兄妹惨死的案子而触怒正宁帝。这时候,福王还能做出这个决定,可见对方确实是拿萧景曜当成至交好友看待。
  萧景曜领福王这份情。
  福王听了萧景曜的话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也别太感动。万一父皇太过生气,本王也会选择明哲保身,你就一边哭去吧!”
  到时候本王能替你说两句话就不错了!
  萧景曜忍笑,拱手道:“王爷大人有大量,下官很是感激。”
  要是福王有尾巴,这会儿他的尾巴肯定翘了起来。福王努力地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对着萧景曜又是一声冷哼,“父皇动不动就让我背《劝学》,你不是要教我吗?赶紧同我好好说道说道这篇文章,若还是老生重谈,本王指定对你见死不救!”
  萧景曜再次忍笑,缓了一会儿才笑着问福王,“殿下可知,春秋战国时期,儒生们都要周游列国?”
  福王点头,“自然知道。”
  萧景曜接着说道:“那时候国与国之间交锋不断,民风甚是彪悍。儒生们要是没有几手过硬的功夫,怕是周游列国的步伐,刚出城门就中道崩殂了。”
  “嘎?”福王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鸭子叫。
  萧景曜忍俊不禁,接着向福王讲述了一下儒生的一些彪悍实际。比如孔子举城门啦,澹台灭明斩蛟龙啦,听得福王心驰神往。
  而后,萧景曜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福王,“儒生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相反,他们武力高强,宽剑大弓,以理服人服不了,就以物理服人。殿下现在再想想《劝学》,是不是就觉得有个身形高大的荀子抱着宽剑冷冷地看着你,要是你背不出来,就狠狠给你一剑?”
  福王:“?”
  萧景曜你有毒啊!儒生们宽衣博带的高雅形象再也回不去了!福王现在想到各种儒家经典,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个身长□□尺的大汉,一言不合就掏出大剑打到对方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