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29节
  林格在出租车上睁开眼睛,看向玻璃车窗外人来人往的人。
  她想,或许过段时间,又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林格在十二点整按响门铃,在门口等了不到两分钟,林誉之从楼下下来,亲自帮她开门,拎行李箱和包。
  “改天去物业那边,把你面容信息录上,”林誉之说,“下次忘带门禁卡也方便。”
  林格说:“不用,反正过段时间我就搬走了。”
  林誉之倾身,按了电梯按钮。
  “不录也行,”林誉之说,“看到那个呼叫面板了吗?按最下面那个警卫的标记,我不在家的话,他们也能帮你开门。”
  林格说:“我过段时间搬走。”
  电梯门缓缓合上。
  林誉之一动不动,看着电梯上行的那个标记。
  良久,他叹气:“你一定要这样伤我的心吗?”
  林格说:“我哪里能伤得动您。”
  “你这样忽然不理我,”林誉之说,“我很难过。”
  “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林格说,“我不吃你这套。”
  “不是装可怜,我是在讲事实,”林誉之侧脸,看妹妹的脸颊,“哥哥错了,向你道歉,好不好?”
  林格说:“错在哪儿了?”
  “错在对妹妹的管控谷欠过盛,”林誉之说,“也错在不该用那种恶劣的态度和妹妹争吵。”
  林格抬头。
  她其实能轻而易举地从林誉之身上看到时间流逝的痕迹,他的皮肤,已经不再像高中时候一样,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细腻;他的眼睛也不再干净透彻,手掌上有多处劳作后的痕迹;肩膀更宽厚,肌肉更结实——
  他已经从她刚开始喜欢上的干净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性。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
  林格说:“还有呢?”
  叮——
  电梯门开。
  林誉之叹气:“饶了我吧,格格,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好面子,给我留一点做哥哥的尊严吧。”
  林格不吭声。
  她其实能隐约感受到林誉之的情绪,他们都在竭力去小心翼翼维持好做为“兄妹”的秩序。他们和其他人不同,没有“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这样的后退一步,没有血缘的两个人,倘若不开启恋情,“兄妹”还是他们亲密关系的遮羞布。
  他们都知道未来几乎不可能。
  周围亲戚朋友的视线,年迈父母的期许,他们常年累月以兄妹想称,还有那秘密的、充斥着浓重体,液气味的地下情。
  林格都不能确定有没有爱的“地下情”。
  林格说:“那你以后不要再管控我的交友。”
  林誉之问:“哪种交友?”
  林格说:“两种都有。”
  “你说的是哪两种?”
  “你现在心里面想的那两种。”
  一来一回,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地将感情默契地踢来踢去。
  林誉之用钥匙打开入户门,侧身,示意林格进去。
  “我很关心你,”林誉之说,“我知道你很通透,对一些事情看得都很轻……没关系,追求快乐,这样很好。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会被一些人欺骗。”
  他用尽量文雅的词来冲洗掉语言本身的冒犯。
  林格说:“你是怕我被男人骗,上床?我还没那么笨。”
  林誉之笑:“对,你很聪明。”
  聪明到会把他骗上,床。
  林誉之没说,林格也能猜得到。
  他一定想要这么讲。
  林格在玄关处低头换鞋:“你好奇怪,这么关心我。”
  林誉之说:“亲哥哥也会这么关心亲妹妹。”
  “可能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境界,”林格穿上拖鞋,“我都不会这么关心你的私生活。”
  “我没有私生活。”
  突兀的一句话让林格抬起头。
  林誉之打开指纹锁,握住门把手,轻轻下压,平静:“我这些年没有再谈过恋爱,也没有和任何女性发生过关系。”
  林格说:“限定词是女性?那——”
  “这个时候不适合抖机灵,”林誉之抬手,捏了捏眉心,不急不缓,“你这个时候抖机灵只会让我想把你拎起来打一顿屁,股。”
  林格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当初舅舅和你说了什么,他那时不想我留在扬州,所以话语比较伤人,”林誉之说,“他大约骗了你,也可能骗了我——只有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我那时候离开,没打算和人结婚。”
  林格说:“我知道。”
  “我也没打算听他的话,去搞什么联姻,”林誉之说,“我还没有无能到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利益。”
  林格说:“但你会拿自己去换。”
  静默片刻。
  林誉之说:“对不起。”
  “没事,”林格轻松地说,“反正我也忘了。”
  “就,”林格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尘归尘,土归土嘛。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现在也找到了更合适的生活方式。”
  她迈入房间,高跟鞋歪了一只。林誉之在关门时看到了这孤伶伶、可怜兮兮倒在地上的鞋子。他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了几秒,倾身,将它捡起,扶正,仔仔细细地摆在另一只鞋旁边。
  一丝不苟到像玻璃展柜中的展示商品。
  两人准时抵达机场,等待着父母。
  林臣儒和龙娇的飞机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风有些冷,林誉之要林格去车内等着,林格不肯,并肩站在他旁边,裹着厚厚围巾,隔一阵,搓搓手,呼出热气来取暖。
  林臣儒依旧是大包小包地往这边带东西,人上了年纪后的通病,孩子不在眼前,就觉得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很可怜。纵使林誉之现在什么都不缺,他仍旧执拗地带来一些家乡的菜呀水果呀,说是林格一个伯伯家自己种的,纯天然无公害,健康。
  林誉之笑吟吟地接过,安排两个人的住宿。
  林臣儒不怎么来北京,他今天过来,林誉之也想请假带他出去逛逛——长辈们必须要去的□□,还有故宫啦,颐和园啦,后海啦……
  把接下来几日的行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
  林格下午被冻到了,打了个喷嚏,低头看林誉之的行程表,下达评价:“难怪你总是说我们有代沟,我发现你的旅游意向和中老年人一模一样。”
  林誉之说:“因为我参考了同事给岳父岳母安排的路线。”
  龙娇在喝炖出的银耳百合羹,夸赞林誉之:“还是誉之细心。”
  林格又想打喷嚏了,她扯出一张卫生纸,捂住鼻子,瓮声瓮气:“我也觉得我不差。”
  林臣儒刚刚把行李箱的衣服整理好,笑:“誉之,你说你现在表现得这么好,以后都把格格的眼光都抬高了——有你这样的哥哥在,她今后看什么样的男性都不如你。”
  龙娇深以为然:“是啊,你看,格格这么大了,连男友也不交。”
  林格背过身,大声打着喷嚏,鼻子一直发痒,痒到不适,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往里钻。
  林誉之笑,温和地说:“林爸,您太夸奖我了。是有您在家里这么疼阿姨,又细心又顾家,才抬高了妹妹择偶的标准。”
  “这么会说话,”林臣儒说,“过来,一起把菜盛出来,锅里的鸡汤炖好了——早上刚杀的小乌鸡,尝尝看。”
  林格跳起来,自告奋勇去厨房盛汤。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第二日半夜。
  昨天吹了冷风,白天又陪父母东逛西逛,晚餐时就没什么精力,林格只当是自己累到了,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然而半夜就发起高烧,烧到头脑昏昏沉沉,沉得像深深陷入一个长久的梦。
  她坚持着爬起来给自己倒热水喝,又扒拉出几个小药片。
  高烧后的林格一身热汗,体温骤升后的她觉脚下都像踩了云朵,轻飘飘的,东倒西歪,没地方跑,就这么晃晃悠悠,悠悠晃晃——
  啪。
  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手中的杯子也被打碎了,清冽的水浸透了地毯。林格喘了一口气,还是暂且趴在沙发上,决定缓一缓,再缓一缓。
  她上次烧这么高,还是和林誉之舅舅的最后一次见面。
  路毅重说要带林誉之回去,将他培养成接班人。他们家里财产多,然而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路毅重没多提自己这个儿子,轻描淡写两笔带过,说这个傻儿子分不到多少钱。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路毅重会突然间器重林誉之,明明之前还和妻子一同厌恶他,厌恶这个害自己儿子跌入泳池的“坏种”。
  林格只知道,路毅重笃定地告诉她。
  林誉之,他们是必须要带走;而林格,和林誉之也绝对不可能。
  林誉之现在选择她,不过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和她那宛若过家家般的感情,也不过是在她的诱惑下弄混了兄妹情和爱意……
  “你觉得,”路毅重双手交握,笑着问林格,“你和女支女有区别吗?”
  “喔,”林格点头,说,“还是有的,我对你爹不收费。”
  ……
  “格格,格格。”
  林格睁开烧红的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眼林誉之,又勉强闭上:“干什么?”
  林誉之伸手,抚摸她的额头:“这么烫。”
  “嗯,”林格说,“在我生气之前,你还有三秒钟把手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