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温蘅见林伯忙着让人沏茶备点心,又紧着迎她去花厅歇坐,笑着道:“我回自己家里,林伯却把我当客人招待,太生分了。”
  林伯微躬着身道:“小姐如今不仅仅是小姐,也不仅仅是楚国夫人,身份尊贵,老奴不敢怠慢。”
  有关她的身份,因圣上坚持,至今没有公布人前,想来林伯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林伯是家中唯一的老仆,当年父母亲从广陵城外的清水河中将她救起一事,家中仆从里,应也只有他一人知道。
  温蘅问了林伯几句,林伯笑着道:“老奴记得,老爷和夫人出门一趟,回来时带回了小姐,小姐出生时受了磨难,幼时有些体弱多病,但老爷请了良医,夫人悉心照料,小姐渐渐就好起来了,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若夫人还活着,得见小姐如今身份尊贵、生活美满,定也十分欣慰。”
  温蘅想起母亲,心中也是感伤,她让林伯不必忙着招待,也不要人跟近随侍,自在这座仿建琴川家宅的庭院里,随意走走,等待哥哥回来。
  之前,哥哥每日离开官署后,风雨无阻,必会到明华街来,探望照顾父亲,可前日她隔门听到哥哥那番话后,昨日哥哥并没有来,她也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哥哥,也没来青莲巷主动找哥哥,此刻人来了,在这座熟悉的家宅里,心境也不复往昔,有些复杂难言的滋味。
  温蘅衔着心事慢慢走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前,从前,她人不住在这里,可哥哥还是会保留在琴川家中的习惯,为她房间窗下的花觚,换插鲜花,但现在,窗下花觚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温蘅在门前站了许久,仍是没有走进房中,慢慢离了此处,任着心事摇散,缓缓走着,渐来到了哥哥的书房前。
  哥哥的书房前,有一株老梅,这时节,开得红艳,她曾在这里悄悄摘了一朵,经窗掷向正在温书的哥哥,哥哥受惊抬头,没寻到她人,却知道是她来了,拈花笑道:“阿蘅,我知道是你。”
  余音在耳,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温蘅仰首凝望着一树红梅,许久,抬手攀折了数枝,抱着走进了书房。
  哥哥书房中,亦无香花,她从前只知哥哥每日会送花给她装点闺房,只知在下榻梳妆时,笑望着哥哥经窗走过,将一束含露鲜花插入花觚,却从未为哥哥做过这样的事。
  ……哥哥为她做了太多太多,可她为哥哥做的,却很少很少……
  温蘅将房内架子上的一只胭色梅瓶,拿至书案上,边将新摘的梅枝,修剪着插入瓶中,边无言地想着心事,因为分神,不慎碰掉了案上的一道画轴。
  长长的画卷,如流水倾泻开去,琴川四时,春夏秋冬,依次展现在她眼前,还有那隐在青山碧水间的男女,从两小无猜的稚龄孩童,到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再到宁静相守的年轻男女,他们一直在一起,诗酒琴茶,泼墨作画,共走过烟雨濛濛的暖春,菡萏接天的炎夏,红枫满山的凉秋,来到落满白雪的皑皑冬日,男子、女子都已消失不见,画上只余一古琴,孤对着一江寒冰,落满白雪,无人来弹……
  温蘅缓缓蹲下身去,慢将这幅画卷轻轻收起,最后拢在怀中,人蜷蹲在地上,轻轻哭了起来。
  温羡回到青莲巷时,天已微黑,他听林伯说小姐来了,微愣了下,向书房走去,远远见妹妹人坐在窗下,身子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似一幅背身的美人画,看不分明。
  曾经恨不能日夜相守,一生不离,可现在,连见面说话,都觉困难,温羡僵站在原地许久,终是抬步走进了书房,妹妹听见声音,站起身来,回身向他看去,他无言以对,妹妹也不说话,正像昨日在明华街父亲房前,妹妹听到他说利用她后,兄妹二人之间,无话可说。
  长久的沉寂后,终究还是温羡先开了口,但开口也只有短促冷淡的三个字,“有事吗?”
  妹妹边缓步近前,边轻轻道:“今日,我去了趟宫里,太后娘娘说,想将容华公主嫁给哥哥为妻,但公主性子娇纵,仍得好好教教,不急着嫁人,所以只想先将此事昭告天下,婚期待定。”
  “……驸马爷的身份,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明知妹妹是心思无暇之人,厌恶这等龌龊手段,明知自己说下这些话后,会将妹妹推得更远,温羡还是静望着身前的年轻女子,一字字淡声道,“玉鸣殿的事,多谢妹妹了。”
  他听着自己的冷淡语气,“还有事吗?若无事,我要换衣歇着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回去吧……离他远远的,离他这个卑劣的哥哥远远的,此后关系越是冷淡越好……若真有一天事败,离他越远,就越安全……
  温羡如是想着,见妹妹身子微动,似是要走,心中再怎么强行压抑着,亦忍不住泛起苦涩,他微侧过脸,不看妹妹,抬脚向内,欲与妹妹擦肩而过,但才走了半步,就被一双纤柔的手臂拢住,妹妹微微踮脚,轻轻地抱住了他。
  今日工部事忙,沈湛比平日晚些离开官署,他心念着妻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儿,急急地上了自家马车,命长青快些驱车回府。
  但长青却不急着扬鞭,一边应下,一边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与他道:“侯爷,黄昏时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第109章 双眸
  暮色垂拢,昏暗的书房,似是天色未明的幽海,一如人心,明暗浮移不定。
  温羡原要狠下心来,与阿蘅擦肩走过,却被一双纤柔的手臂拢住,阿蘅微踮着脚尖,轻轻地抱住了他,不说话,不动作,只是这样抱着,轻柔地靠在他的肩头。
  身前的女子,清纤柔弱地宛如一缕云烟,搂在自己脖颈处的双臂,也是那样的娇柔无力,只要轻轻一推,便可轻易推开,可温羡却像是被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给紧紧缠住了,情思编织的千百条枝蔓,紧箍得他动弹不得,僵定了身子站在原地,用尽了全部的心力,才逼得自己不伸出手去,同样拥抱,他在这世上最珍视的女子。
  ……为此后与阿蘅疏远,昨日在明华街,他在隔窗看到阿蘅去而复返、走到门外时,刻意与明郎说了那样一番话,告诉阿蘅,玉鸣殿之事,是他有意设计利用她,告诉她,她所信任的兄长,是个为求上位、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
  ……他要亲手将她推离他的身边,推得远远的,他要她干干净净的,与他已经做下,和将要去做的事情,没有半点干连,万一哪日事败,一切也都是他这个兄长利欲熏心,在后谋划,她什么也不知道,不该被牵连……
  ……他以为阿蘅会因痛心失望,自此与他这个兄长疏远些,至少短时间内,因一时无法面对兄长的“真面目”,而离他远远的,可阿蘅没有,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善良,低估了她对家人的珍视,不过隔了仅仅一日,她就主动来找他,在他那样冷淡相待后,不但没有心灰意冷地离开,反而微微踮脚,展臂抱住了他。
  ……他愿将一生,都沉沦在这个怀抱里,可是不能……他不能……
  纵是心中再贪恋她的依赖和温暖,温羡终是伸出手去,轻推开了身前的女子,“……走吧,天晚了,你该回家去,父亲和明郎,在家里等着你……”
  温蘅微微抬首,仰望着身前的年轻男子,微颤着唇道:“好。”
  ……纵是昨日隔窗亲耳听到哥哥说在利用她,说不择手段只为上位,她心里,还是无法相信,无法相信哥哥变成了为求名利、不择手段之人,无法相信哥哥只想着青云直上、位极人臣,而将他们的家,将青州琴川,都毫不留恋地远远抛在脑后……
  ……在看到那幅琴川四时图时,她知道,哥哥并没有忘记他们的家,哥哥与她一样深深眷恋着青州琴川,怀念着他们一起在琴川长大的日子……
  ……言辞可以伪饰欺瞒,可画笔下流露的每一寸情思,难以掩饰,哥哥没有变,哥哥还是从前的哥哥,他有意设下玉鸣殿之事,故意说在利用他,一定都另有苦衷,无法对她言说、只能将她推得远远的、一个人独自去扛的苦衷……
  将黑昏暗的光线,令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面容,但心,是无需是看的,温蘅站在哥哥身前,声音低低道:“下午哥哥还没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书房里抚了会儿琴,琴曲是《长相守》,是哥哥从前手把手教我的,自嫁到京城来,好久没和哥哥一起抚琴了,真想和哥哥合奏一曲,哪日哥哥有空,寻我弹琴,我定不会推辞……”
  她望着他的双目道:“哥哥相邀,我必至。”
  温羡道:“……好。”
  温蘅淡淡一笑,微光闪烁的眸子轻轻垂下,“哥哥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她与他擦肩离开,温羡站在门边,遥望着暗色中阿蘅远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方转回室内,燃起了明灯。
  室内青幔漆几、墨架石案,一片苍郁沉朴之色,唯有书案的胭色花觚中,红梅娇艳,如明火灼燃。
  那一年,琴川烟雨濛濛,满城俱是苍茫水汽,他擎伞走在灰朴的水墨画卷中,望见了一点隐隐约约的红。
  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虞美人,抓在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手上,她咿咿呀呀,话还说不利索,身上的衣裳污脏不堪,脸上也灰尘堆垢,只露出一双眼睛,明澈无比,如两泓清泉。
  他擎伞遮在她的头顶,她抬头看看他,又看看身边躺着的妇人,仍是想将虞美人给那妇人看,一边轻轻地推她,一边奶声奶气道:“孃孃……孃孃……”
  妇人的尸身已经硬了,半边身子泡在陋巷的积水里,异味难闻,又怎会再回应她半声。
  跟着行乞流浪的大人已经死去,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女孩,如何活下去,他心生怜悯,向她伸出手道:“跟我回家吧。”
  她像是听不明白,只是半歪着头看他,他想起随身带着的香囊里放有糯糖,拿出糖诱哄她,她被这甜甜软软的物事吸引了,难抵诱惑地衔到口中,他再次向他伸出手去,想将她带回家去,她却将那支虞美人,放到他手中,好似是同糖在做交换。
  他哑然失笑,她也笑了,不知处境之难,不知人世之艰,双眸弯弯,如两勾月牙儿。
  他终究将这月牙儿,带回了家里,将她牵到父母亲面前,笑着道:“让她做我的妹妹吧。”
  从明晓心意的那一刻起,他为这一句,悔到如今。
  温蘅回到明华街时,明郎人已回来了,就守在府门内侧附近,听到车马声响,即出来迎她,一手揽肩,一手扶臂,拥她去厅中用膳。
  温蘅看明郎手攥得紧紧的,像是怕稍松些,她就会化烟飞了似的,浅浅笑道:“我还未显怀呢,身子也不笨重,不会走跌了的。”
  明郎仍是这般紧搂着她,至厅中落座,仆从端菜上桌,温蘅望着站着给她夹菜舀汤的明郎,将今日入宫之事讲与他听,明郎听了道:“此事如此了结甚好,慕安兄既无罪名背负,又遂心成了未来驸马,此后仕途顺畅,容华公主或许不愿嫁慕安兄,但既然婚期未定,未来还有回寰之机,太后娘娘如此处置,已考虑到方方面面,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将一碗参鸡汤,放到她面前,“此事已算是有了个好结果,以后别再多想了,安心养胎为好。”
  温蘅点点头,又道:“明日会有些内宫的嬷嬷侍女,被拨到家里使唤,都是有伺候孕妇生养经验的。”
  明郎持箸的手一顿,“……这是谁的意思?”
  温蘅一怔,“什么?”
  “……我是问,这是皇后姐姐的意思吗?”明郎转看过来,笑着道,“还没特意派人通知姐姐,也不知姐姐,有没有从太后娘娘那里知道这件喜事?”
  温蘅摇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我原要推辞,但太后娘娘盛情难却……”
  “娘娘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明郎微低身子,靠在她腹前,似想听听动静,可孩子太小,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又坐直了身子,轻抚了下她平坦的腹部,笑对她道,“真想早些见到他她,听他她叫我一声‘父亲’。”
  温蘅因明郎的话,拟想着孩子呱呱落地的场景,拟想着孩子学唤父母的情形,唇际不由泛起笑意。
  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会更像她还是明郎一些,想着想着,她手抚着腹部,一颗心,也变得柔软起来,那些郁结的心事都悄悄沉了下去,浮在心头的,是悠悠漾漾的温暖与宁静,人也情不自禁地靠在明郎肩侧,轻轻道:“还早呢。”
  明郎笑,“等不及了都……”又轻吻了吻她的手道,“听说孕妇怀孕产子,极受罪的,真想这八九月的时间,飞快地一掠而过,你眨眼间,就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什么罪也不用受。”
  “借口”,温蘅亦笑道,“我听说怀孕期间,女子会变得身形肥臃,面部浮肿,我看你是嫌我的丑样子,不想多看一眼,所以才希望时光飞逝。”
  她原是说玩笑话,她和明郎之间,平时也常开开玩笑,你来我往的,只是夫妻之间的调笑,乐乐而已,不会当真,但不知怎的,她这会儿说了这句玩笑话后,明郎竟似当真了,认真急道:“不是的,我不是嫌弃你,我是真怕你受罪,我听说妇人怀孕期间很难受,遇上难产更是危险,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他深深望着她,不知所措而又坚执地,望着她道:“我怕失去你,阿蘅……”
  这样缠绵如丝而小心翼翼的眸光,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夏末,明郎摔马昏迷,醒来后就这样紧盯着她,追着问她“会不会离开他”,在她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后,仍不能完全安心,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温蘅微惊地看着这样的明郎,“我知道,我知道……我说说玩笑话而已,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的……”
  “……那你会嫌弃我吗?”明郎低声问道。
  温蘅摇头的一瞬,即见明郎展颜,仿佛之前那个语无伦次、不知所措的男子,是幻觉一般,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将瓷勺塞入她的手中,如常含笑道:“鸡汤要趁热喝,对你和孩子都好。”
  温蘅抿了一口香浓的参鸡汤,又抬头看看明郎,他仍是忙着帮她夹菜,似同之前没有区别,又同她说起哥哥的事,问她道:“慕安兄和公主的婚事,应会很快昭告天下吧?”
  温蘅道:“应就这几日了。”
  上元节后不久,冰雪消融,日光渐暖,一桩喜事也自宫内传出,道楚国夫人的兄长、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温羡,被选为容华公主的未来驸马,因为向来疼爱公主的太后娘娘,舍不得容华公主离开嫁人,希望容华公主多承欢膝下些时日,公主婚期待定,暂未择期,而作为未来驸马的温羡,没几日即被擢升入刑部,人人皆叹寒微子瞬变附凤郎,扶摇而上,前途无量。
  公主下嫁一事,传得朝野皆知,而楚国夫人有孕一事,则只在皇室贵族妇人间传开,这两件事,自都传入了华阳大长公主的耳中,前者让她一直以来的谋算,打了水漂,后者也无法令她生出半丝欢喜,尽管从名义上说,她该是温氏腹中孩子的祖母。
  她极度厌恶温氏,不仅仅是明郎所以为的身份寒微,更因每每望见她那一双眼睛时,打从心底的厌恶,难以抑制地浮上心头,混掺着陈年旧事,让她不得安宁。
  当身在青州的明郎,写信来说,想娶一名小吏之女为妻时,她当然回信不准,但明郎坚持,一封信比一封信态度坚定,甚至写出如她不允、他就出家等忤逆之语,她对温氏这个未曾谋面的寒微之女的厌恶,也就随着这一封封信、一句句忤逆之语越来越深,在明郎讨了赐婚旨,新妇第二日向她这婆婆敬茶时,达到顶峰。
  她看到温氏那双眼睛时,端杯的手,都忍不住轻轻颤抖,她讨厌这样一双相似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也曾经长在一个寒微之人的脸上……
  自选择嫁与沈郎,自定国公府覆灭,她就将这往事深深埋葬在心里,可在见到温氏后,看到她这双眼,成日在她面前乱晃,久远的往事,又像藤蔓缠住了她,每多看温氏一眼,厌恶就加深一层,怎么忍得了她做她的儿媳,怎么忍得了明郎为了这么个寒微女子,忤逆她这个母亲……怎么忍得了当年的事,再度轮回发生……
  她忍不得,可明郎却选择同温氏搬出家去,如今有了孩子,温氏更能将明郎牢牢地攥在手中了,她这个母亲,就只能如此节节败退吗……时隔多年,她就只能再次败在这些卑贱之人的手下吗……
  华阳大长公主正想得头疼,侍女红蓼趋近轻道:“公主殿下,侯爷来了……”
  第110章 密画
  自今年正月初一,她允明郎入府拜年,又假意说了番愿与温氏和解、似有退意的话后,明郎常回府中看她,以尽人子之责,华阳大长公主以为此次也是如此,见明郎走进室内向她请安,边让他起身,边笑着道:“我要做祖母这件事,不是你们夫妻俩亲口告诉我,还得我从别人口中听到,该打!!”
  明郎爱那温氏爱到心尖子里,不惜为那温氏一再忤逆她这个母亲,可温氏有孕在身,他将为人父,却没有她想象地那么欣喜若狂,听了她这句笑语后,面上的笑意淡淡的,只恭声道:“都是儿子不好,原想择个好日子,亲自告诉母亲这件喜事,没想到消息先传了出来,是儿子考虑不周,母亲切勿怪罪阿蘅。”
  “她如今怀着我的孙子孙女,我疼她都来不及,怎会怪她?!”华阳大长公主笑问,“怎么不带着阿蘅一起回来?住明华街这么久,也该腻味了,回府住两日不好吗?”
  她以为明郎不会拒绝,但明郎却似戒心甚重,“阿蘅这些时日在明华街住惯了,又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宜换居,且等她将孩子生下再说吧。
  在外为朝事周旋算计得精疲力尽,在内,还要同自己的儿子“演戏”,为家事算计,如此费心,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却仍这般防备着自己,华阳大长公主心灰了一瞬,对造成这母子隔阂状态的温氏,更是痛恨,面上不露,口中仍笑道:“随你们吧,只是若孩子生下来,还不抱回家来给我看看,我这个祖母,定是要生气的。”
  明郎听她这一句,静静望着她问:“母亲希望见到孙子孙女吗?”
  这话问得突兀古怪,华阳大长公主怔看向她这儿子,“……当然,做母亲的,岂不希望子女有后,你姐姐成亲多年,都没能生下一子半女,母亲深以为憾,常为她忧心,如今阿蘅有孕,武安侯府有后,你父亲在天之灵得以告慰,母后当然高兴,盼着能早些见到我的孙子孙女……”
  明郎唇际微弯,“儿子也盼着能早些见到与阿蘅的孩子。”
  这话说得寻常,语气也极寻常,可听在耳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明郎也神色如常,可看着莫名令人有几分不安,华阳大长公主还未在与儿子相处时,有过这样的感觉,抬手轻抚了下他的脸颊,“……明郎,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阿蘅怀孕,儿子太高兴了”,明郎攥握住她的手道,“世人都说我沈明郎生来身份显赫,别人一世难及的,我唾手可得,拥有很多很多,可我真正想要的,真正在乎的,其实很少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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