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 第68节
  樊池把无意剑收入脉中,九蘅把赤鱼化作发簪别回头发上去了,他哪能看得见?
  伍长困惑不已,命人上前来搜了一下身,也没搜到武器,最后只给招财嘴上罩了一只笼头,这才带着他们拐进峡谷旁侧的一条路。招财忿忿不平:咋偏就跟猫过不去呢!
  沿陡峭石阶上行良久,进到一片位于半山腰的军营内驻地前。
  伍长进去通报之后,一个穿铠甲、披大氅、腰挎金刀的人走出来,二十多岁模样,剑眉朗目神态冷峻,一身风霜掩不住英气勃勃。他手按刀柄走近,犀利的目光扫过几人:“各位是什么来头?”
  银山行了一礼:“我是京里捕头,他们是我朋友。我已离京一年之久,此次想要回京。”
  “一年?那你是否知道京城已变成什么样了?”年轻的将领语气中带着慨叹。
  银山心中一沉:“变成什么样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自我介绍道:“末将陆淮,是驻守狭风关的参将。”目光在进宝身上停了一下,目光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温和,“进去再说吧,外面冷。”
  陆淮把他们领进他的军帐之中,帐内只有一个书案,席地铺了一张兽皮,还点了一个炭炉,稍暖和些。他请他们将就着坐在兽皮上休息,道:“原来崖下的驻地被毁了,没抢出多少东西,简陋了些,请多包涵。”
  樊池问:“被什么毁的?”
  陆淮说:“鲛军啊。”
  几人齐声惊异地问:“什么军?!”
  鲛军。
  鲛尸组成的军队。
  帐外寒风呼啸大雪飞扬,招财卧在暖炉前,进宝趴在它肚皮上,两只睡得正香。陆淮让士兵准备了些东西招待他们,端上来的饭菜虽粗陋,显然已尽力了。
  陆淮保持着军人的警惕,先问几人的身份。樊池只说他们都有捉妖的本事,机缘巧合走到一起,组队杀妖除怪,而鲛尸和鱼妇也是他们的心头之恨,誓要将它们斩尽杀绝。陆淮猜出他们没有和盘托出,却也接受了这个解释。妖孽横行的世间,以鲛尸为敌的人就是战友。
  炭火发出轻微的剥毕声。陆淮说:“半年前闹起鱼妇之灾时,京城也被殃及,但是京城内外有三万禁卫军,灾变很快被镇压,已变鲛尸的民众大约有数百名,全数斩杀。穿过京城的运河上下游加了数道滤网,京中一切水道中的鱼妇捕杀贻尽,我也收到军令,在此驻守狭风关,防外来鲛尸入关。没想到,外面倒少有鲛尸来袭,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有大批鲛尸从关内袭来!”
  从京城方向如潮水般爬行来的这些鲛尸有数千之众,人形的上半身都穿着军甲,从军甲的样式上看,竟然是京城禁卫军所变。矛头向外、专心防备外患的陆淮的军队没料到背部突然受敌,匆忙抵抗。
  这些鲛军不像之前关外爬来的那些鲛尸一样无序乱咬,而是一探即退,直退到十里外的一条浅河对岸,追击的士兵趟入河中时,被水中鱼妇袭击,惨变鲛尸……
  那条河里的鱼妇原本已被灭尽,不知何时又游得密密麻麻!
  陆淮知道这个情况后很是惊诧。禁卫军变的鲛尸明显是故意将追兵引到河里的,它们素来头脑简单得畜生不如,怎么竟会用诱敌深入的计谋了?
  第125章 京城方向的鲛军
  鲛军仍然只有腰斩才能杀死,而它们腰间围有铠甲,分外难杀。守关军士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放弃驻地朝高处撤退,凭着地势优势才击退第一次袭击。鲛尸们看到败势,也没有死攻,而是有序撤退,消失在黑暗荒野。
  陆淮清点人数,守关军竟损折大半,悲愤不已。大灾之中,他手下将士凭着一腔忠勇,深埋对家人的挂念,没有做逃兵,留下来与他并肩守关,守住身后京城的平安,却命丧在来自京城方向的鲛尸攻击。
  年轻的将领深深叹息:“那之后的一个月里鲛军又有过三轮进攻,我有了防范,再没有大的损失。我派出数拨人马去往京城,想看看京中发生了什么,最终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人。他说京城被鲛军围着,根本进不去。”
  樊池与九蘅对视一眼,眼底均压着烈焰。有组织的鲛尸进攻,他们见过一次。瑜州城那天晚上,鲛尸潮水般涌向听月寺,而那一次,它们是受鱼祖驱使。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九蘅出声道:“这么说,是它了?”
  樊池微颔首:“是鱼祖。”
  她的脸色森然:“这次要抓到它了。”
  “一定。”
  陆淮迷惑道:“二位在说什么?鱼祖是什么?”与鲛尸苦斗了这么久,他仍不知鱼妇的来源。
  樊池向他解释了鱼祖是什么,并断定那批有组织的禁卫军鲛尸必是受鱼祖驱使。它现在定然藏身附近,并恢复了能力,想驭始禁卫军攻击狭风关,大概是想扩展它的疆土。
  虽然雷夏的水泽里到处是鱼妇,但是人们在与它们的斗争中琢磨出断水法、火阵法等等杀灭它们的手段,即使仍有人被化成鲛尸,但是那些鲛尸相对较弱,成不了气候。这些攻击狭风关的鲛尸显然战斗力强的多。它们的若是攻出去,幸存的人们怕是对付不了。
  鱼祖想扩展它的领土,其用心可怖。
  从他们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除了狭风关之外,所有军事要塞已经溃散,此关竟成了挡住鱼祖的唯一屏障。
  想终止整个雷夏的鱼妇之灾,只有杀了鱼祖。
  陆淮猛地站了起来,铠甲摩擦出低沉的铁声。俊朗的脸上神情严峻,眼底如有风暴刮过。他抱拳向几人行了一礼:“各位英雄如果有志诛杀鱼祖,陆淮手下将士虽已不多,却甘愿赴死相助!”
  看着年青将军凛然铿锵的气度,九蘅等人由衷敬佩。大灾之中仍能让兵士誓死相随、不离不弃的将领,必是极有胸怀、深得人心的将领。就连佑护神也为之动容,正正经经站起来还礼。略想了一下,看一眼九蘅,道:“诸将士不必跟随,留下坚守即可。”
  九蘅心领神会,点了一下头。
  陆淮愣了,道:“我看出诸位不是凡人,但是鲛兵凶悍得很,现在也没有退远,潜伏在距此二十里的河中。你们想要闯过这道封锁怕是不易。”
  樊池的眼神中泛着如霜杀意:“我们不但要闯过去,还要将它们尽灭。”
  陆淮惊讶道:“怎么可能?我手下尚有一千军士,已经与它们交战数次,连突破都做不到啊!你们几个人……”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组合。他们中间看起来有战斗力的只有樊池和银山,再就是一个少女、一个少年、一个奶娃娃、一只个子“有点大”的猫,不带兵相助,就凭他们几个杀入鲛军,怕是片刻之间就要尸骨无存!
  九蘅看着陆淮,神情肃整:“我们是要用你的兵,却不是这一千军士。”
  陆淮糊涂了:“这话怎么说?”
  “开战之后,有多少军士牺牲?”
  “大约两千人阵亡。”陆淮不明所以,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
  九蘅道:“就借你这两千名已牺牲的军士。”
  “你说什么?”陆淮震惊了,开始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这些人不是英雄,大概是群疯子。
  第126章 一支强大的魂军
  陆淮隐约听到了这句话,一向镇定的他惶惑起来,向樊池问道:“她在说什么?”
  樊池朝前一指:“请看。”
  地势下斜的山坡上,苍白的半透明身影,一个个、一片片地依次出现。让九蘅想不到的是,它们竟然是按阅兵阵列站在坡上,身穿铠甲,手执兵器,虽然只是残念,仍然神情坚毅,威武迫人!
  陆淮惊呆了。他看着这个色泽苍白的军队,认出了自己昔日的部下。“怎么……可能……”喃喃低语飘出唇角。
  九蘅问道:“他们是你的兵吗?”
  “是……是……几乎一个不少!”夜幕下两千残念聚在一起排起的阵列整整齐齐,一角不缺,以他的排阵经验,一眼扫过去就能估出人数。陆淮的声音颤抖着:“可是,他们已经……”
  九蘅解释道:“现在他们只是亡者残念。我本来还想他们阵亡后会不会魂归故里,没承想他们都留在这里,即使死去了也守着狭风谷呢。”
  陆淮朝着残念的队列猛地跪下了,一手捂面,压不住的啜泣。
  残念军队突然齐声喊道:“愿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风不知何时止了,大雪静静落下,雪片穿过残念们的身体径直积在地面,仿若无物。然而这支看似虚无的军队却有着最强悍的军魂。九蘅和樊池深为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热血不因死亡冷却,忠勇至此。
  陆淮迅速冷静了情绪,心知是真的遇上了高人,恭恭敬敬问接下来该如何做。
  樊池道:“请把这支魂军——就称它为魂军吧,借给我们,你与你的一千军士仍要留在这里守住此关。”
  陆淮应下,发出军令,令魂军听从九蘅和樊池的号令。一边发令,一边禁不住热泪盈眶,胸中激昂几乎爆炸。做梦也不曾想过还能见到这些部下啊。
  接手了这支不同寻常的部队,九蘅让残念们暂时隐去,但即使隐去起程后也要跟从她,不可远离。因为她只能召唤所在处方圆十里内的残念——这是她根据之前数次召唤残念的经验估算出的范围。
  次日他们选择了午后起程,如此抵达第一层鲛军防线时天色已黑,便于魂军出战。就此次前往京城的人选大家又讨论了一次。樊池的意思是此行必有恶战,大家不要全都进京,他跟九蘅、银山,再带上擅长扑杀鲛尸的招财,年少的阿步和进宝留在陆淮的军营等候即可。
  然而阿步揪住了银山的衣角一个劲摇头,表示自己要跟银山一起,一定要去。
  银山竖眉道:“以前追你追不上,现在粘起人来怎么像个跟屁虫一样?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阿步固执地不肯,嘴巴倔强地抿着,用手势道:是你让我不准离开你的!
  银山发怒了:“听话!信不信把你锁这里!”手一亮,出现一根铁索。
  异能都祭出来了。
  阿步委屈地退后一步,只得妥协。
  九蘅把进宝交到阿步手中:“乖啦,你带着进宝在这里等,我们把事情办完就发信号,很快你就能见到你银山哥啦。”
  转向陆淮:“拜托陆将军照顾这两个孩子。”
  陆淮看了看婴儿,有些不知所措:“要喂这个娃娃吃什么?”军中可没有奶妈啊!仅有的几匹战马都是雄马。
  九蘅微笑道:“不用喂,每天把他搁在外面的地上趴一会就可以,阿步,示范一下。”
  阿步将进宝搁在了地上,进宝正好饿了,小手指化作根须深入泥土。此处虽是山上,石缝之间养分不及沃土,但对进宝来说只须把根须扎得深一些,就能从山体深处汲取他的“食物”。
  陆淮目瞪口呆之际,九蘅又补了一句:“阿步这孩子会隐形,他短时间消失不见是正常的,你不用慌。”
  陆淮感觉眼界被再三刷新,没有更能表达“惊奇”的表情了,干脆放弃,淡定地应着。
  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
  离别之际,陆淮忽然道:“诸位此去京城,如果有机会,能否替我去看一下……我的家人是否还在?”
  众人一怔,心中震动。沉默一下,九蘅问道:“你家中有什么人?”
  陆淮眸色一深:“有我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三周岁了。”
  九蘅道:“好,我们一定去看看。”
  说完别过脸去,悄然泪湿。此地距京城只有五十里,天气晴好时站到最高处能望到京城的轮廓。这么近,他也不能有擅离职守,设法去探望生死未卜的妻儿。
  甚至皇城旨意已断绝,皇权不知是否还在。然而将军忠于的不是皇权,而是天下。是这片雷夏土地。所以他与他的五千将士选择了坚守。
  第127章 一定能见到她们
  天擦时黑,在离峡风谷二十里处看到了那条浅河,两边河岸、结了薄冰的河水中趴着黑压压一片半身军甲的鲛尸。它们听到人声,齐齐地抬起巨口裂开的脸,全黑眼眶狰狞看过来,嘴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初时按兵不动,猛然间似是谁发了一声令一样,以肌肉虬结的手臂疾速爬来,裂口里露出密密尖齿。
  九蘅一声“魂军!”角声骤然而起,三军甲马不知数,但见动地银山来。残念的苍白色泽使得魂军犹如穿了银色战甲出现在天地之间,雷霆般扑向鲛军。
  残念的力量来自意念,魂军的意念便是勇敢和愤怒,它们手中跟随意念化出的仍是生前的兵器,虚无的东西在九蘅的异能之下具备了实体,有摧枯拉朽的杀伤力,一时间残尸横飞,黑血喷溅。魂军能杀鲛军,而鲛军杀不得魂军,连碰一下都碰不到。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数千之众的禁卫鲛军已被消灭贻尽,被污血染得乌紫的河水中,只有数不尽的鱼妇还在疯狂游走。
  在这场短暂的战事进行时,除了凶悍地扑向鲛军大开杀戒的招财,九蘅与樊池并没有出手,全程凝神观望鲛军,找寻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鱼祖。
  如果是鱼祖在指挥鲛军,那它应该在这里。可是直到所有鲛军被腰斩,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九蘅有些急燥:“难道并不是鱼祖在指挥鲛军,它们会用战术只是因为生前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残留了些用兵意识在脑子里?”
  樊池安抚地拍了拍她:“鲛尸是不可能残存生前记忆的,这必是鱼祖的作用。即使它不在这里,也离此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