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第23节
  像是欲言又止,就连脸上也显现出了些尴尬情绪。
  难得啊,还有傅小侯爷顾虑的时候。
  顾峤便让云瞑先走,回到商琅身边去,然后开口:“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了,莫非连我也要瞒着?朕还能杀了你不成?”
  傅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我倒是不担心你杀了我,我就是担心你家的探花郎可能——”
  要遭殃。
  后面半句傅翎没有说出来,但是顾峤已经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商琅?”帝王没像傅翎所想的那样蹙起眉来,反倒是一勾唇,“怎么,还有他什么事是你知道朕不知道的?”
  “倒也不是说你不知道,”话都说到这了,傅翎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而是我估计当时那样的情况,你压根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刚才商琅遇刺的时候,我不是拦了你一下吗?”傅翎道,“当时我瞧着,那个刺客的目的应当不是杀人。”
  顾峤当时关心则乱,眼里只剩下了商琅遇刺这件事,估计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刺客攻击的方向。
  以傅翎看来,那样的攻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伤到什么要害,最多就是个皮肉轻伤。
  而且只有那么一个刺客,还恰好在商琅刚刚回到府上的时候。
  顾峤叫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了下来,阖上眸子细细回忆方才在丞相府的所见所闻。
  这段时间商琅一直都跟他住在宫里,世家原先或许有着暗杀商琅的想法,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也不至于盯人盯得这么紧。
  何况,这还是青天白日,若他们真的想要刺杀商琅,必然也会考虑上丞相府那严密的守卫,怎么可能只派这么一个人来?还是个被云暝给一击制服的废物。
  况且,云暝一直跟着商琅,如果多了什么人意图刺杀,他应当早有反应就是,怎么也会这么迟钝?
  还是说云暝跟商琅沆瀣一气了?
  不对。
  他和傅翎方才也都没有注意到。
  这不应该。
  顾峤睁开眼,眸子却也只是低垂着,指尖一直在桌上有意无意地轻敲着,越想就越心惊。
  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不是他们几个没有发现刺客前来,而是那个人早在他们跟着商琅回府的时候,就已经候在那里了。
  而且还是藏在了一个没那么轻易被相府当中的守卫给看到的地方。
  每一样都好像在告诉他,这根本就是商琅亲手设下来的一场局。
  至于是做给世家看,还是做给他看,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峤敲桌子的动作停下来,指尖在额头上点了点。
  说起这个,他又想起来最后商琅跟云暝说的那句话——
  无论如何云暝也是他的人,在两者意见有冲突的时候,云暝听商琅吩咐的可能性极小。之后也证明了这一点——云暝几乎是转头就来同他报了信。
  所以,那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商月微。
  顾峤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这个名字,越想越气。
  傅翎见他不说话,神色也不虞,犹豫了一下问:“不如你将他给喊来问上一问。再者,你还真能对他那伤坐视不理不成?”
  哪怕只是一点皮肉小伤,傅翎也不相信。
  眼下顾峤大概只是被怒火给冲昏了头,等到人反应过来之后,估计又能对着丞相大人的伤嘘寒问暖。
  傅小侯爷暗自摇了摇头。
  怎么好好一个皇族子弟,在心上人面前就成了这副模样?
  “朕真要将他给喊过来,岂不就是随了他的意?”顾峤的手在桌面上重重地叩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指节火辣辣地疼,疼得泛了红,不解气又摔了一下书。
  这间小书房是帝王私人的书房,平日里顾峤大都待在御书房里,已经很久没来这里,好在是一直有人打扫着,便蹭不上什么灰尘,有的只是很久远的记忆。
  虽然说是帝王的书房,但是顾峤以前也没有少来这里。
  他父皇在的时候,宫中许多宫殿都住着人,妃嫔或者他远近亲疏的兄弟姊妹,热闹非凡。他所在的宫殿远,但是因为商琅的原因,他整日整日地往这一边跑,没有空置的宫殿落脚,便直接将这间平日没什么人来的小书房给据为了己有。
  先皇对于他这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见他经常过来,就干脆让他平日留在这里习书,也方便了下朝之后的查问。
  不过在商琅渐渐习惯了这位七皇子跑翰林院去寻他之后,顾峤便只有夜间会在这边待上一会儿,除非是有什么次日急着见商琅的情况,会干脆地歇在这小书房里。
  与其说是个小书房,倒不如说是过往十多年他除了商琅身边最长待着的地方。
  自他登基之后这里就被闲置了,宫人也不敢随意动帝王的东西,他先前的那些书画便还摆在原处,瞧着有些凌乱,也直接将顾峤的记忆给扯回了许多年前。
  顾峤虽然在遇见商琅之前各种不学无术,但是到底聪慧,除了那些经史,丹青甚至是无师自通。
  顾峤方才一气之下随手摔的那本书,本身倒是不重要,但被他刚才那么一跌,书页翻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小纸页的边缘。
  应当是他先前在里面夹着的东西。
  顾峤轻轻回忆了一下,记忆算不上多清晰,便想着将那纸页抽出,在抽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傅翎还在场,抬眼看了他一下。
  傅小侯爷果不其然地在托腮瞧着他,大概是察觉到他心情好了些,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个笑来:“怎么,陛下连臣都要防备着?”
  顾娇娇小时候什么事情他不知道?
  顾峤摇头,纸页却没有继续抽出来,而是被他单指压下。他轻声开口:“你同我的关系,不必称什么君臣。”
  他自然清楚傅翎这样喊是在玩笑,但是这样的称呼,总是会让他想起商琅来。
  但是他现在,对于丞相大人,心里还带着气。
  这也是他没有将那张纸给彻底抽出来的原因。
  当意识到那是一幅画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到底是什么——当年他练笔的时候,除了花鸟,画的就只有商琅。
  他甚至都能记得他曾经那些粗糙的笔触。
  商琅长相摆在那里,加上他对人还十分重视,当年练丹青的时候,没少因为不满意而把稿子给烧了。
  烧了不知凡几,那段时间顾峤可以说是沉迷于画他,用纸的速度和数量让在帝王寝宫这边侍候的宫人都觉得有些心惊,甚至“七皇子废寝忘食苦练丹青”这样的谣言都传到了他父皇的耳朵里,一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准备放弃什么皇权,打算当一个闲散画师。
  以至于顾峤绞尽脑汁地跟他父皇解释他真的只是在随手练习丹青,对于以画谋生没有半点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他记忆错误,眼下想来,总觉得那个时候他父皇眼中神色从沉寂骤然变得欣慰,甚至还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至少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父皇就有意要将皇位传给他了。
  他何德何能。
  顾峤长出一口气,将手上那半张画页给重新塞了回去,然后把书好好地归置到书架上,准备再寻一寻其他的物什,却察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有关商琅。
  十数年光阴。从他在琼林宴上对商琅的惊鸿一瞥开始,他的生活里就到处充满了他的影子。
  探花郎美色非常,气度无两,就这么在他心底扎了许久的根,到现在,茂茂盛盛地填满了他这一整颗心。
  顾峤又是一声深呼吸,轻抚了一下心口。
  他果然是跟傅翎说得一样,没救了。
  现在憋着一股子气呢,还满脑子想的是商琅。
  顾峤担心自己继续在这个小书房里待着,搞不好会想到更多,甚至还可能直接受不住了真把人给叫到宫里来看伤,便喊上傅翎,两个人一同走了出去。
  本来都不打算在寝宫当中待着,顾峤想跑出去散散心,去御花园也好,去京都其他的街市也好,却在要走出寝宫的时候听见了宫人前来通报:“陛下,丞相在宫外求见。”
  甚至还将那块玉佩给送了过来。
  顾峤从宫人的手上接过那块玉佩,没忍住,又是冷笑一声。
  方才被压下去因为被欺骗而起的火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连带着对于他算计自己受伤的担心委屈。
  傅翎站在旁边没言语,顾峤嗓音凉凉:“让他进来,同他说,朕在寝殿等着他。”
  寝殿?
  傅翎侧目看他一眼,顾峤已经转头走进寝殿当中去了。
  宫人得令下去通传,顾峤看了眼傅翎,一沉思,还是没让人跟着他一起:“你先回去歇着吧,跟我折腾这有一会儿。等过几日的接风宴有你忙。”
  他到底是没问傅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回京的消息直接给透露出来,只是十分贴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回来得急,礼部那边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估计这几日会经常跑过来问你意见,你自己掂量着来。”
  “见色忘义啊顾娇娇,”傅翎对于他这种为了跟商琅谈话而直接把他丢出宫的行为十分不齿,在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就扯了一下唇角,郁闷问他,“我明白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将消息给透出来的?”
  什么意思?
  顾峤眸子一睁圆,旋即蹙了眉:“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傅翎也跟着瞪眼,难以置信,“我在你眼里难道是那种随意失信的不成?”
  更别说这样的做法跟欺君没什么区别,若换个人,搞不好已经被顾峤用这样的理由凌迟处死了。
  “我说刚刚进宫的时候你怎么——”傅翎想着云暝来“请”他进宫的时候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对于帝王这种不分黑白就暗戳戳收拾他一顿的行为深恶痛绝,刚准备进行强烈的谴责,就听到商琅已经到了寝宫的门口。
  有宫侍前来通传,傅翎那一口气顿时憋在那里不上不下的,顾峤忍俊不禁,安抚道:“是朕的错,待之后定然帮你查上一查,是什么人走漏了消息,让你沉冤得雪。”
  帝王的心思显然是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从听见“商相”二字起,顾峤的一颗心就飘到了宫门外去,傅翎深知在这个时候继续打扰顾峤和商琅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就只能暂时咽下那些话,转身出去了。
  顾峤让宫侍去宣商琅进来,那两人在宫门口一擦而过,傅翎看着商琅目不斜视地走到前面去,姿态如常,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
  身上的衣服应当也换了,不过仍旧是一件素白衣。
  整日如同披缟一般。
  傅小侯爷腹诽一句,随后便走了。
  顾峤就站在殿前等他,瞧见他的时候神色也淡淡,目光从他肩膀出轻扫过,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察觉到了,身子绷了一下,却一直垂着眼。
  同他平时一般驯顺。
  让顾峤一下子想起来傅翎先前说的话。
  商琅能在朝堂当中一路走下来,除了靠着皇族的支持,他自己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尤其不可能会是一个单纯无害的。
  这一点顾峤明白,也见过商琅与朱五德的交谈,更见过他把那么多个世家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他从来不介意这些,他只是别扭,别扭商琅竟然还会利用自己。
  哪怕对人有不轨之心的是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顾峤心里还是忍不住地一阵阵发疼。
  让他觉得,他在商琅眼里,同那些人没有半分区别。
  只要需要,就可以拿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