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秦清止垂目道:“先有因,而后成果,乐是一种修行,苦亦是一种修行,人生历练,原本便是苦乐并存。古往今来,且看那些得道者,他们同样拥有贪、嗔、痴、爱、恨、欲,其实名利也好,情爱也罢,你若弥足深陷,那便是无边地狱,你若看的通透,这世上诸如种种,简而言之,不过只是一场历练。”
  “你的意思是……一切种种,皆因我太过执着之故?”
  “晚辈不敢,晚辈是在说自己。”秦清止的声音越来越柔和,玉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前辈道法高深,自是比晚辈通透,只可惜,您却当局者迷。”
  河灵仿佛陷入沉思之中,许久没有言语,这暗宫内原本涤荡翻涌的怨气,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散。
  夙冰跪在地上,怔怔望着秦清止,那一抹白衣,明明素净的不染纤尘,却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甚至连眼眶都开始微微泛酸。
  秦清止这番话,令夙冰看透了一个道理,师傅,是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的萧白夜看似潇洒、却有太多事拿得起放不下,这或许便是他始终无法飞升的原因。而现如今的秦清止,则完全不同,看似不可捉摸,一颗道心却无比坚定,任何人、任何事,可能会影响他、挫败他,但永远无法击倒他。
  不论在哪里跌倒,他都可以再次爬起来,所以他宁可选择自碎金丹,也要同心魔对抗。
  换句话说,倘若没有当初萧白夜所犯下的杀孽,哪里会有秦清止的破釜沉舟、坚韧不拔?
  难道,人之一世又一世的历练,终究不过一场虚无繁华?
  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得道路上的一场历练?
  夙冰神思一阵一阵的恍惚,过往种种不断在眼前涌现,最后竟伏地吐出一口血来。秦清止见她双眸渐渐浑浊,忙一掌覆在她的灵台:“你怎么回事儿?”
  体内逆流的灵力被一股祥和之气迫下,夙冰甫一清醒,唬了一跳。
  她竟被心魔扰乱了神识?!
  秦清止同河灵告别过罢,便带着夙冰离开暗宫。
  夙冰前脚才将迈出水门,河灵的声音,突然以传音的方式飘入识海:“小姑娘,你现如今修为太浅,身上带着一只心魔兽,极容易走火入魔。”
  夙冰一愣,又听她说,“不过,对他的影响更甚,他现在是水生之物,修为也浅,你却是阳火命格,水火不相容,还是早日分开吧。”
  言罢,水门渐渐阖上。
  夙冰思忖片刻,有些明白邪阙近来因何反常了。
  秦清止驻足,回头望她一眼:“怎么停下了?”
  夙冰敛下心思,询问道:“师傅,咱们不去王宫看看么?”
  “去那里做什么?”秦清止狐疑地道,“莫非,你想抢阮仲的宝贝?”
  “没有。”夙冰讪讪道,“阮仲老谋深算,我怕衍微道君不是他的对手。”
  秦清止摇了摇头:“是与不是,皆为他们穹苍界内部的事儿,同咱们并无关联,既然已经撇干净了,便别在跟着搀和。”
  夙冰揪眉:“师傅,其他宗门的弟子,救不救?”
  “不救。”秦清止淡淡说道,“救了他们,反而是一场祸端。”
  夙冰明白秦清止的意思,但有一个人,她始终放心不下,只要师傅放出神通,必然能在城中寻到他的踪迹,但她不敢明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秦清止呵呵笑道:“你想救宣于逸?”
  “师傅……”夙冰无奈道,“我欠他挺多。”
  主要是钱……
  秦清止微微勾起唇角,颇为戏谑地道:“你且放心好了,那小子乃贪狼命格,心狠手辣,花样繁多,可比你聪明多了,谁要是倒霉碰上他,八成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决计不会出事。
  夙冰暗暗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出了河面,两岸围的全是护城卫,秦清止连眼角都不曾斜过一下,乘着祥云一飞冲天,向洛仙西北飞去,不多时,两道浅浅灵息便飘进夙冰的识海中。
  从芭蕉叶后,若隐若现的浮出两个人,见到秦清止,立刻跪下:“师伯。”
  “起来吧。”
  慕容靖倒是听话的很,道声谢便起来了,倒是蓝少卿,端正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夙冰低头一瞧,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白白嫩嫩,看上去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秦清止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蓝少卿喉结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但一忍再忍,还是没有说,同样道了声谢,一撩袍摆站了起来。看到夙冰时,微微翘了翘唇角,冲她无奈一笑。
  那眼神,简直就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啊,逗的夙冰忍不住莞尔。
  其实,当知道他是被西岭春扣下的时候,夙冰原本的担心就少了大半,西岭春个性虽然强势,却是个磊落坦荡之人,想来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之事。
  秦清止淡淡道:“无事的话,该启程了。”
  慕容靖奇道:“师伯,化神之后,您能撕裂结界了?”
  秦清止有些哭笑不得:“本座还没那么大能耐,自然是要求助于三位太上长老。”
  说罢,他转了转储物戒,摸出一个罗盘来。
  只见他摆弄了一阵,罗盘内陡然射出一道红光,待红光散去,渐渐浮出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影:“清止,事情办妥了?”
  秦清止凛然道:“启禀师叔,已经办妥。”
  “嗯。”
  那人影似乎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在秦清止身后三人身上。
  夙冰脊背僵直,率先跪下。
  蓝少卿和慕容靖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跪倒在地:“师叔祖在上,徒孙失礼了!”
  那人影并没有搭理他们,捋了锊长须:“我们即刻施法。”
  再是一阵红光闪瞎人眼,罗盘上的指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秦清止凝神屏息,本命真元剑迅速腾空,化成一柄灿金大斧,顺着从罗盘内|射出的光芒,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然劈下,生生将眼前的空气劈出一道口子。
  “走吧。”
  秦清止收了罗盘,示意他们先过。
  夙冰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头想着阮仲那些宝贝,也不知会落在谁的手上,闷头就朝里走,越过红光之后,凭空消失。慕容靖一言不发的跟上,轮到蓝少卿时,他踟蹰片刻,握了握拳,还是迈了进去。
  秦清止望一眼那道略显狰狞的口子,眉头微微皱起。
  实在太丑了,看来,回去得好生练一练。
  ……
  如同被阮仲带去洛仙那日一样,穿透空间禁制时,夙冰只觉得魂魄都被割裂开来,识海内一阵阵剧痛,她蜷缩着身体,捂住双耳,封闭识海……幸好持续的时间并不久,陡然一阵失重,便被一股力道甩了出去。
  不错不错,背下软软的,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耳畔却传来一声大叫:“啊!你是谁啊?!”
  夙冰讶异侧目,这一眼瞧的,连她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三位合虚期大长老,也太不靠谱了吧?!哪里不好送,竟把她送来人家床上?!
  那女子只有练气十一层修为,捂着胸前两坨白生生的肉团儿直朝角落里缩,发髻凌乱,面上潮红,美眸里满是惊恐,夙冰心想大家都是女人,至于么?
  正打算解释两句,才将溢出在外的神识立刻发现,下面压着的不是被子?
  她低头一瞧,一名男修正赤条条的被自己压在身下,一对儿狐狸眼微微眯着,满头满脸的全是汗渍,可见之前双修时有多卖力:“我说这位道友,你敢不敢先起来?在下的脊椎骨,险些被你给压断了。”
  “对……对不起。”
  夙冰一个头两个大,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冲着房门方向奔去,被却床上之人一勾手指,拽了回来。夙冰心头一震,此人的修为颇高,似乎是在金丹中后期上下。
  床上女修慌忙穿好衣裳,拔腿跑了出去。
  而那男修虚空一抓,一件黑绸锦袍便上了身,他在腰间轻轻打了结,翘起脚半躺在床上。
  虽然胸前露出一大片肌肉,夙冰还是毫不遮掩的望过去。
  反倒令那男修微微一愣,瞧着此女元阴仍在,明明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怎么撞见这等事儿,竟毫不慌乱,还一脸的坦荡?
  他哪里知道夙冰都一把年纪了,看他就像看小孩儿一样。
  白花花的五花肉而已,有什么好羞涩的?
  那男修再不要脸,也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清清嗓子,问道:“小道友,我在这周围设下重重禁制,不知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他着重“突然”二字,很疑惑的语气。
  夙冰已经在脑子里合计了好半天,忙不迭地道:“启禀前辈,晚辈也不知道,晚辈正在洞府修炼,神游太虚之际,‘突然’就掉下来了。”
  那男修皱起眉头:“好生玄乎。”
  “是啊。”夙冰也皱起眉头,“真是玄乎。”
  “瞧你这身装扮,不像北麓人。”
  夙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洛仙的衣裳:“这是我们家乡最新潮的打扮。”
  那男修哦了一声:“不知道友来自哪里?”
  “晚辈来自青芒山下,无量门。”话说北麓大宗门二十来个,小宗门数以万计,夙冰就不信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便又拿出自己的绝活,信口胡诌。
  “青芒山下,有大宗门一个,中等宗门七个,小宗门一百二十六个,这些宗门加起来,共有筑基中期弟子一百一十八人,其中女修仅有一十二人,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八岁。呵呵,小道友,我看你差不多二十岁吧?”
  那男修同样信手拈来,挑眉一笑,“而且什么无量门,我可从来不曾听过。”
  夙冰一瞬傻眼儿,好一阵不知道说些什么。
  “凭你小小年纪,竟能修到筑基中期,出身必不寻常。”那男修锊过黏在脸颊上的一缕长发,笑道,“今日你虽以下犯上,我却也不好为难一个后生晚辈,留下名号、宗门、师承何处,便可以走了。”
  夙冰沉着脸,此人不是善茬,不好糊弄。
  眼下,他八成以为自己是故意跑来偷窥的,结果学艺不精现了形,才会‘突然’掉下来。且不说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有所图谋,单是闯进人家房间偷看人家双修,说出去就得毁掉名声,怎么能将师傅拉下水?
  此人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信息,且如此有条理,不如……
  思量罢,夙冰走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身子软软的跪倒在床榻边。
  咬着下唇,羞答答的抬了抬眸子:“前辈。”
  这一声“前辈”,喊的那叫一个千回百转,夙冰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那男修眉梢一颤,有些不懂她的意思。
  “其实,晚辈仰慕前辈已久,所以才斗胆窥探。”下唇都快咬出血来,夙冰拼命挤了挤眼泪,想让眼圈瞧上去红一些,万般委屈地道,“前辈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我见过你?”
  那男修倒真有些愕然,微微垂了垂眼睫,努力搜寻自己的识海,复又抬眸望向她,而夙冰恰恰递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过来,不由再是一怔。夙冰心下一沉,将手中一张上品定身符化成灵气,说时迟那时快,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拔腿就跑!
  从房门窜出,跃过小楼护栏,御风朝着一个方向闷头狂奔,也不知道奔了多久,最后灵力有些受不住了,才落在一处草地上,拍着胸口不断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