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你又胡闹什么?”
  夫人冷笑一声:”怎么,还想享齐人之福吗?“
  “我只是让她给我生个孩子,又没说休了你。”
  “是我要休你!这日子我受够了,不仅得忍着你娘的冷嘲热讽,还是防着你出去拈花惹草!我不想再过下去了,我告诉你,你这个王八蛋!我没病,我身体好得很,有病的是你,大夫说了你肾精虚亏,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你买十个八个丫头也一样!”
  周围小声的讨论声都瞬间停了下来,隐约能听见各种闷笑,年轻姑娘更是不遮掩,扑哧一声就哈哈笑得蹲在地上:“夫人你可真是委屈了啊!”
  那男人脸色顿时铁青一片,手几乎要折断桌角:“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回去看大夫,掌柜的,借你们的笔墨纸砚一用!”夫人朗声道。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使唤小二送了过去,自己则趴在柜台上继续看热闹。
  商队的人也起哄起来:“还不快写,你不能生孩子,人家还想以后有个自己的孩子呢,别耽误人家啊!”
  男人沉闷着,一句话也不说,半响憋出来两个字:“休想。”
  “我的嫁妆只取回一半,另外一半留给你,换这一份和离书!”
  “哈哈哈我说怎么不愿意写呢,原来是贪图人家的嫁妆啊。王朝律令规定,若是夫妇和离,则妇人的嫁妆需要原封不动的退还。”周围有人低声地向邻桌解释。
  那男人怒视周围的人一眼,而后回过身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狡诈得意:“我劝你还是再想想,若是跟我和离,你得重回你爹娘的户籍里,可你爹娘死了,你也没兄弟,和离之后你就是女户,各处都要受官府管制,出了这道门,随时会遇上个盗匪死于非命,官府哪有时间管绝户?”
  王朝确实是对女户虽然免除徭役,但是却也有诸多限制,此条律法在秋官府内也颇受争议,但是一直没能修改。
  “你——”夫人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夫妻之间温情撕裂,枕边人竟然是这副面孔。
  “这算多大点事情,入我户籍不就得了。”楼上的那个小姑娘又插嘴道。
  男人快要恨死这小姑娘了,他呼地一声站起身来,要过去和她理论,结果下一个瞬间,周围数十个大汉同时起身,还有两只遮着耳朵的犬妖私兵,露出獠牙瞪着他。
  男人只能重新坐下来讲道理:“我劝姑娘还是少管别人家务事,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
  而那夫人则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刻转身跪下来:“姑娘救我!您听他话里的意思,我若是坚持和离,怕是出了这道门就得被他雇匪打死啊!”
  “你若真要坚持和离,又担忧以后处境,那便入我家户籍,跟我的商队一起走,想动你得先问问我家私兵。”
  “谢姑娘!”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家商队的账房起草好了和离书,自己又被强行地在上面摁了手印,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抢民女!”
  年轻姑娘顿时眼睛一亮:“本纨绔闹市遛马,赏花赌博,无一不通,可就是没强抢过民女,你这一提,今天还正好补上这遗憾了。”
  ·
  姬珩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有些无奈地向姬青桐解释:“那强抢民女的流氓正是你妗妗,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妗妗还真是任性啊。”
  “彼时我对她全无好感,只觉得是个娇气纨绔的大小姐。但是她关于王气的言论,却仿佛当头一棒,打醒了我的麻木。”
  姬珩看着姬青桐,抬手打散了她手中橙色光雾:“陛下,您剑之所指之处,永远会所向披靡。因为您身后不光是王气,还有我,还有万千芸芸众生,所以请不要再担心这个问题。”
  他握着她的手,重新用点亮面前的一方天地,两道赤色相互汇聚,盘旋着上升,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舅舅!”姬青桐诧异地问道。“您王气觉醒了?”
  姬珩点点头,却没有太多惊喜,只是怅然。
  第46章 皇陵(五)
  曾经的横眉怒对,千夫所指。
  “为什么他会没有王气,难道是传承出了问题?”
  “真是可憎,享受着皇室的尊荣,却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配姓姬么?”
  “幽州数万万条人命啊,若是他争气一点,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陛下,若是他继续留在帝都,只怕百姓会对皇室的权威产生怀疑,为今之计只能将他驱除出神州!”
  “阿珩,是姐姐对不起你。”
  一切的艰难他都承受过,其实也从未感觉到过恼怒,只是内疚,如今王气觉醒,他当真没有丝毫欣喜,而是理解了那些指责过自己的人。
  若是早一点就好了。
  他自己也这么想,如果早一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妖魔而死。
  “您不能这样想。”姬青桐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立刻出声道,“若是早早就觉醒了,王朝就会继续龟缩在九州之地,哪里能学着自己拿起武器?母皇刚登基的时候,据说士兵疲软得像是烂泥,可是现在呐?不过是十年时间,他们已经可以在幽州用自己的力量逼退妖魔了!”
  姬珩回过神。
  “况且……”姬青桐冲他眨了眨眼睛,“若是您真的一直都有王气,就不会去晋州,也不会碰见她啦。如此一想,是不是也不觉得遗憾了。”
  姬珩低笑出声:“竟然需要陛下来安慰我了。”
  姬青桐昂头笑了下:“不过,若是您还觉得遗憾,索性祈祷祖先让时光倒流,您重回过去,让王气赶快觉醒,然后您抵抗幽州妖魔,做个大英雄,把妗妗留给我,我可是喜欢她得紧!”
  姬珩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女皇年幼,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情商跟不上智商的例子比比皆是,他想加以引导,可自己也不怎么擅长这种事情,生怕把她掰得更歪,索性直接呵斥了她。
  “哼。”姬青桐皱了皱鼻子。“话说,您是怎么觉醒的?我是睡一觉突然身上温温热热的,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呢,吓得大哭。”
  姬珩组织了下语言,回答道:“冢宰派人欲斩我于皇陵入口,我死里逃生,这才突然觉醒。”
  “冢宰?!混账!他这不是想斩您,他这是想弑君!”
  “应该不会。”姬珩分析道,“皇陵倒塌不会是他所为,他毕竟还是忠心向君的,只是我与他朝堂之上意见相左,出了这件事之后,他想趁机控制帝都,清除政敌而已,不仅是我,很可能还包括天官长、冬官长。”
  “那他会成功控制住帝都封锁消息吗?”
  姬珩心中有数:“不会。”
  ·
  路州侯刚翘了州议,躲在府里清闲。
  州议已经开了一整天了,一个个吵得他脑仁疼。不过是东海龙宫的主事者敖满向路州递交了入境申请而已,直接回绝就是,哪来那么多好吵吵的,堂堂王朝土地,怎么可以让一个不肯加入户籍的龙族无条件踏足。
  “啾啾啾。”他一边逗鸟,一会儿想怎么书面回绝,冷不防远在神州念书的小儿子突然从月洞门那边窜了进来,一把将他撞到在地。
  “爹!不好了!”卢铭摇晃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
  “你爹确实是不好了,哎哟我的老腰啊……”
  “别管你的腰了!帝都出事了,女皇锤心养气的时候凤岐山突然崩陷被困其中,帝都冢宰掌权,控制内廷卫封锁了都城,天官长被软禁,冬官长被下了六极狱。秋官长还说冢宰的目标其实是晋王珩,帝都乱套了!”
  路州侯反应了一会儿:“你慢点说……我怎么觉得没有听懂呢?”
  “算了,你自己看!”
  卢铭掏出明辨镜,随手划拉了两下,点开一个话题。“我爹说冢宰封闭全城,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排除异己,所有消息都传不出去,怎么办?在镜等!”——“宝宝不娘”。
  “这什么玩意?”路州侯好奇地问道。
  “先别管这什么玩意,你先想想怎么办啊!你别乱磕啊,磕坏了你赔不起我!”
  “你这臭小子!”路州侯瞪他一眼,划着往下翻,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学子们调皮捣蛋误传消息,越看他脸色越不对劲,最后几条,看字迹明显是秋官长的手笔。同僚多年,他绝对不会认错!
  “这怎么用?”路州侯问道。
  “直接在空白写字就好。跟布告镜一个用法。”
  “可是东溶兄?”——“帅脸被挠花”。
  “景云兄?”——“宝宝不娘”。
  两个官场上人模狗样半辈子的老油条,面对着对方的字迹后的跟着落款,突然一阵力透纸背的尴尬。
  “你以后把这个名字给我改掉!嫌你老子给你起的名字难听不成?”路州侯一边和秋官长讨论对策,一边还分出心来教训了几句自己的儿子。
  “你管我。我的镜子我爱怎么落款怎么落款。”卢铭道。
  路州侯无奈,他草草写了一封信递给卢铭:“你赶紧飞巴州一趟,骑我的飞马去,把我写的这封信交给巴州侯。”
  卢铭摆摆手,扯过信就走:“谁爱骑你的飞马谁骑去,我骑的可是幽州的纯种飞马!翅膀又大又帅,速度比你那飞马快多了!等事情解决了,我借你骑骑。”
  路州侯:“……”
  与此同时,冀州的刺史府、幽州界的将军府等等,都收到了来自凤岐书院的传信。
  第二天傍晚,冢宰府接连收到各地的质问加急书信二十八封,文官态度稍好,只是质疑,武将则直接骂娘,尤其是赖阎王,直接道冢宰他排除异己不要紧,若是耽误了营救陛下,导致边关危急,他什么都不管,头一个去帝都割了他脑袋。
  迫于各方压力,冢宰结束了封锁帝都,取消了对天官长的软禁,将冬官长放出六极狱。
  六极狱阴森寒冷,对精神的折磨远大于肉体,冬官长早已昏睡过去,只有幼蛟还清醒着,但是看模样也是蔫蔫的。看到有人来,它立刻打起精神,头颅昂起,竖瞳闪着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断狱卒脖子。
  狱卒赶快解释道:“放你们出去了,快走吧。”
  幼蛟动作顿了顿,原地游了个圈,尾巴尖甩了甩,示意他赶快滚开。
  狱卒原本想搀扶冬官长的动作止住,小心翼翼地后退两步,赶快离开了这个阴冷能透过人皮肉骨头的牢房。据他所知,抓这只蛟的时候,差点折了两条性命,还是冬官长下令,它才不甘愿地束手就擒。
  幼蛟确定门外没有人,这才将冬官长卷起来,护在背上,一点一点地向外边游走,它所到之处,尖叫声不绝于耳,幼蛟烦不胜烦,寻了个眼熟点的大门,上前用脑袋磕了磕。
  三声一顿,短促有力,礼貌极了。
  “来了来了。”天官长府里的门房连忙来开门,抬头看不见人影,疑惑地皱了皱眉,刚要关上,一低头就看见了幼蛟的脑袋,还有它背上的冬官长。门房见过它,倒不至于像路人一样被吓得晕过去,“小蛟,你们被放出来了?冬官长没事吧?”
  他帮忙抬起了冬官长,送到房间。幼蛟这才再也坚持不住,趴在门槛上昏睡过去。
  过来看望的天官长叹息一声:“冢宰这次可是错的离谱啊。小蛟都有情,人却无义。”
  ·
  刘卧丘在凤岐山上转了两个时辰,按照经验找了一处可以下铲的地方,示意抓来做苦力的苍猿,熟料却被季二拦了下来:“先生且慢!”
  一声先生喊的刘卧丘满脸通红,闷闷道:“我哪能和你们那些满腹诗书的先生相比,不嫌我占你便宜,喊我一声爷爷就行。”
  “三人行必有我师,先生当然当得起这称呼。”
  刘卧丘勉强点点头:“为何喊我住手?”
  “您看。”季二在地上展开了手中图纸,上面是简明的立体图形,是李谭然连夜根据书库文献赶制出来的。因为她的书库还是比不上皇室的天一楼,所以有些地方注明不详,但也足够清晰。
  “从立体图上来看,虽然锤心殿的具体位置不详,但是却知道埋骨之地的所在,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一个立体坐标轴,用坐标来推算,锤心殿应该y轴负半轴方向,再根据埋骨之地面积,用曲线积分推定……”
  刘卧丘听得云里雾里,看着季二用一大堆他看不懂的符号演算,然后丈量片刻,踩了踩脚下的位置,得出最后的结论:“所以我们应该从这里下去。”